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驿路上的温润

时间:2024-05-04

路军

从塞北草原回来的路上,隔窗而望,脚下的柏油路平坦而曲折有致,她像一条穿越时空的飘带,不停地曳动我的心扉。一千多年前,在这片广袤的空间内也有一条道路,长达千里之远,从宋都东京汴梁直至塞上草原深处契丹的中京、上京,期间发生过多少壮怀激烈、豪情澎湃、跌宕起伏、温润厚重的故事啊?在历史深处行走,是一件艰难而快乐的事,阅读思考中,关于这条道路的印记也就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1

驿路的历史不会比人类的历史短暂多少,当有了国家的概念,才有可能举一国之力或者一地之力来修筑跨山越岭横渡湖沼的驿路。最初,处于封建社会早期的契丹,臂膀还不够强壮,先开辟出来的驿路是否有后人所说的宽达数丈,绵延千里之遥总需打一个问号,但借此巡行天下,号令各个部落,传檄天下文书,鼙鼓聚合征讨四方,以礼仪教化百姓,以求天下一家的意图不会少。

从耶律阿保机到他的后世子孙,在草原的驿路上纵马驰骋,镔铁弯刀削弯了月亮,砍斫出满天星斗。当北方的烽火渐渐消失后,契丹的眼睛盯上了南方幅员广阔、物产丰沛、文化发达的中原王朝。围绕燕云十六州的争夺异常激烈。从辽干亨元年(公元979年)至统和二十二年(公元1004年),辽宋双方倾其国力不肯一丝一毫的放松,谁都知道,门户之争的重要性。一旦失守,则有“唇亡齿寒”之苦果发生。源源不断的粮草马匹军械毡帐等战争物资在驿路上输送,像输送鲜血一样。一对对受伤的士兵互相搀扶,失神的眼睛里流淌着困惑、不甘、惶恐、劫后余生的颤栗、迷茫。还有许多死不瞑目的士兵被草草葬在驿路旁边的山岗、草丛里,荒冢漫漫,寒鸦哭啼,更多死去的士兵抛于荒野,腐烂成泥。

拉锯战持续了25年之久,博弈的契丹和北宋就像狂飙突进的野马在漫漫山川和平原角逐,进退失据与拔城夺寨是惨烈的音符、动荡的波澜。公元979年高粱河之役,杀红了眼的宋军全然不顾自己左右两翼全线暴露的危险,拼死攻城,万矢齐发,太阳为之失色。生死关头,辽将耶律斜轸两翼杀出,一时间高粱河畔风悲日催,飞鸟惊惶,惨烈至极。公元987年,岐沟关之战也是一样的惨烈,拒马河畔累累尸骨。

或许是一次次的暂时胜利膨胀了契丹的胃口,野心也会蛊惑躁动的战争情绪,蒙蔽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神。草原雄鹰也不禁做起了统一中原的美梦。驿路难有安歇平静的时刻,始终伴随着紧张激烈的脉搏跳动。公元1004年秋天,胸罗锦绣的萧太后与年轻气盛的辽圣宗亲自披挂上阵指挥南征,30万大军漫延无边,狭仄的驿路上人如蚁群,天空飞鸟逃之夭夭,战马仰天嘶鸣,长矛擎天,镔铁弯刀锋芒四射。出中京,过南京,至定州,兵锋直逼近在都城汴梁迟尺之遥的澶州。

如果不是胆怯的真宗在寇准等人的血泪谏言下亲自战战兢兢地出征,如果不是骄横睥睨的萧挞览亲自视察露出破绽而被宋兵百矢齐发的弩箭射死,驿路之上的战争烟云还不会消散。1005年1月,澶渊之盟签订,宋朝每年送给兄弟之国的契丹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送给的与消耗的军费相比不足挂齿,不伤筋也不动骨,可谓皆大欢喜。而对于契丹而言,这些绢和银两无异于甘霖春雨。

2

商贸的种子落在和平的原野之上一定会生长得有模有样。

实际上,早在太平兴国二年(公元977年),宋已经在驿路之上的边境城市镇——易、雄、霸、沧州设置榷场,宋朝百姓习以为常的日用香料、药用的犀角和贵重的象牙以及各等茶叶从各地运抵榷场,这对于日用品相对匮乏的契丹而言大有裨益。

精明的商人仔细清点着一包包的货物,粗硕的狼毫笔清晰地书写着太平兴国二年某月某日的痕迹,昂首挺胸的骆驼身上装满了鼓鼓囊囊的货物,沿着一望无际的驿路回到南京、上京,在冀北山地和草原之上的毡房内飘起了袅袅茶香。只可惜,随后的累年之战火焚毁了榷场,商贸往来的热闹气息在喧嚣惨烈的鼙鼓声中显得太过于弱小与无奈。

公元1005年辽与宋的战争烽烟消失了,第二年,荒废已久的驿路之上榷场顿时热闹起来,从雄州、霸州到安肃军,再到广信军,河北四榷场的商业味道越来越浓。绵延不已的驿路上,宋朝的车马往来不休,铁壳包裹的厚重车轮碾压出一条条清晰的历史痕迹。着兜鍪、甲胄在身、英姿雄发的士兵手执长矛,小心翼翼地护卫着一辆辆载满茶叶、布绢、香料、籼稻米、瓷器等的马车。曲领大袖、革带束腰、方顶硬壳幞头的京官手捧诏书,在蜿蜒曲折的驿路上凝神侧目,若有所思。此时此刻,他丝毫不敢怠慢,谨慎地督促与验查。当第一辆车子抵达榷场,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在通判官员的引领下,在忙碌的榷场“平互市物价”。一切井井有条无有波澜才安然离去。

在等待通关文书的时刻,契丹语和汉语不再隔阂,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无关紧要,榷场的税收为两国经济收入的重要组成,商贸的温度一直延续了百年之久。

嬗变显而易见,宋朝的瓷器来到北国,聪明好学的契丹人变革出新,制造出了栩栩如生的鸡冠壶、鸡腿瓶等精美的瓷器。一壶壶醇香的糯米酒滋润了契丹人的血脉,一匹匹布绢装饰了契丹人的生活,一袋袋的药材如天之神药弥足珍贵。

驿路上的车毂声声、驼铃阵阵,一箱箱产自冀北山地的榛子、栗子、松子、面枣、山梨等沿着驿路一路南下,运至中原。于是,贵胄人家的餐桌上多了几分欢笑与温馨。来自北方的大量青盐白盐融进了百姓的日常饮食中,滋养生命,同时也滋养了和平的风尚。

3

在驿路上行走的不仅仅是商人,还有穿梭于两国政治舞台上的使节。

当澶渊之盟的墨迹未干之际,坐在龙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宋真宗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派谁出使契丹了。因为,早有大臣向他奏明,萧太后的生日就在几个月后。这是一次拉近彼此之间关系的机会,也是一次窥探契丹人虚实的良机,橄榄枝的枝叶上隐藏着鬼魅而温暖的眼神。五月戊申朔日,长途跋涉的孙仅成为两国和平之约后抵达辽国的第一使者,他向萧太后献上了精心准备的丰厚生辰礼物。此后,两国的使节来往成为驿路上最富有活力人文景象。

阅读宋代陈襄《使辽语录》,在看似流水账式的记录中,我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对接宋与辽国的驿路走向:白沟——北亭——新城——涿州——良乡——燕京——望京馆——顺州——檀州——密云馆——金沟驿——古北口馆——新馆……三山馆——赤崖馆——中路馆——顿城馆。实际上,记载辽宋之间的驿路走向的作品很多,比如宋使薛映的《薛映记》,宋使王曾的《上契丹事》,宋使路振的《乘轺录》等。这些作者既为肩负皇命的使节,又是勤于写作之人。塞北奇景,别样风俗,行程之艰困,农牧业之现状,汉文化影像的点点滴滴的痕迹,皆很细心地记录下来,或为诗歌,或为实录,或为谏言。

值得称颂的还有使辽诗,长达千里的辽宋驿路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见证了一首首使辽诗的诞生,文坛领袖欧阳修吟唱着“山深闻唤鹿,林黑自生风”的塞外奇丽之景来了,宿于馆驿中,思乡情绪染上心头,“客梦方在家,角声已催晓”;而诗人刘跂则步履艰难,心境荒凉,只看到“寒日川原暗,颠风草目昏”的冰冷,很快,契丹人的热情相待令诗人心境平和,不禁吟咏起“从容鱼藻宴,供奉柏梁尊”来;苏辙眼中也是“月色映山才到地,雪花铺草不曾消”的一路寒冷,眼观燕山的雄奇,契丹奇异的习俗,内心涌动,思考着“中原但常治,敌势要自变”的出路。而一旦沿着驿路走进契丹,面对面地交流,心绪很快为之转变,“虏廷一意向中原,言语绸缪礼亦虔”的真诚使诗人结束使命走上驿路的时刻,竟然有了“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的动人表达。

陈襄在《使辽语录》中记载了一件在他看来关系到大宋颜面与地位尊严的事件。他到达新城县驿,辽国接伴使萧好古差人送来“座位图子”,陈襄看到有明显的“相压”之样,便据理力争,即使来来往往十余次交锋也决不罢休,不肯与前来慰问他们的辽国官员宋仲容接洽。这似乎并不难理解,崇尚武力的辽国在澶渊之盟中得到了显而易见的好处,在某种程度上以胜利者自居的心理还是像湖中的波澜,当面对宋国使辽使时,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这样的居高临下还是极容易伤害宋使的民族自尊心的。

《续资治通鉴续编》卷五百零七记载道:知制诰余靖曾三次使辽,对契丹语言很感兴趣,学习得很起劲,水平还蛮高,在辽国皇帝面前,将自己写的诗翻译出来诵读。按说,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回朝后,一些官员则上奏弹劾,以为不成体统失了国家颜面,应给予加罪处罚,最终,余靖出任吉州。如果这样的处罚被辽国皇帝和臣民知晓,不知道他们作何感想?

文化的交流同样引人瞩目。我不知道契丹民族的想象力到底有多么丰富,早在立国不久,就创造性地实行了“南北官制”。在借鉴汉字的基础上,又创造出契丹大小字。博大精深的儒学随着驿路之上的驼铃声来到了北国,契丹民族为之顶礼膜拜,上至显赫的太学,下至乡村的私塾,在和平的发酵中氤氲生长。

公元1031年,殿试第一次在契丹的朝堂上上演,辽圣宗兴致勃勃地端详着脚下或凝神蹙眉神思飞扬或成竹在胸挥笔如泉涌的士子,他一定会想到了唐朝诗人赵嘏的诗句“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钟情于中原文化的辽圣宗自公元1014年至公元1031年短短的18年里,进士及第者达到了369人。之后的兴宗、道宗、天祚帝依然热衷于科举制。

(责编:宁人)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