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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拿破仑

时间:2024-05-04

孙彤

新来的机械师韩凯旋让二营长申绅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韩凯旋来海岛报到的第二天,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大早,他就站在营房前面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读英语。暮春的海岛还有点冷,但韩凯旋已经穿上了大裤衩,晨风中露着两条细细的小腿,头发也长到快要超出条令规定的极限。战士们都还在酣睡,猛地听到阵阵读书声,读的还是英语,都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栏杆边观望。

人陆陆续续地越聚越多,许久,韩凯旋才发现营房栏杆上已经挂满了一排整整齐齐的脑袋,其中有一个脑袋特别大,就是申绅的。

申绅朝楼下喊道:“一大早就这么勤奋,想当将军啊。”

韩凯旋一激靈,这才意识他已经从军校毕业了,这样做确实不太合适,于是就低垂着头进了房间。他夹着书,走得很快,急匆匆的,有点“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感觉。

怎么碰上这么个二货,出风头也不是这么出的,看来得给他点颜色看看,不知天高地厚。申绅的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最近搞集训,每天紧锣密鼓地筹备,超负荷运转,睡都睡不够,一大早还被吵醒了,回到房间想继续睡会儿,可韩凯旋像一枚石子,把他硌醒了。

现在的韩凯旋简直大放异彩了,在申绅以前搞出来的校靶系统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研制出更精准的校靶模型,并且申报了立项,旅里已经协调与一家民营企业达成合作协议。韩凯旋想和申绅合作完成这个项目,申绅不摆他,他觉察到了申绅的敌意,就拿数学中蕴含的道理影射他们俩的关系,说若两个无理式的乘积中不再含有根号,那么就互为有理化因式。

“多么可爱的因式啊,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有理化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而只要找到一位愿意伸出援手的伙伴,这不再有任何问题。”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申绅,韩凯旋就贴上来絮叨个没完。

申绅的数学学得不错,韩凯旋更胜一筹,他经常说一个指挥官要具备缜密的头脑和治国安邦的雄才大略,就要依靠数学。“数学可以提高军官的洞察力,军官的经验如果和数学结合起来,就能使他迅速地判断完成战场上任何一次机动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最后还要补充一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军事思想家劳埃德说的。”

“我才不要当你的什么因式。”申绅心里一百个反感,这个韩凯旋整天显摆他懂得比谁都多。

睡不着了,申绅下楼溜达,坐在篮球场边发呆,一盏大大的节能灯吊在头顶上,从身后拓展出一个青森的影子,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困在城堡里的囚徒。

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回过头一看,拿破仑正骑着马向他走来,那匹马看上去异常庞大,四条腿却很短,马背上的拿破仑倒像一个微型人。申绅走上前去:“拿破仑将军,难道我要在这个海岛上待一辈子吗?”

“我也曾两度流放啊,都是被流放到鸟不下蛋的孤岛上。”拿破仑挥了挥手中的剑,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收进剑鞘里。

“我副营都满四年了,今年竞争旅机关参谋只有一个名额,我觉得赢家会是韩凯旋,更可恶的是,我研制出来的东西,他却抢了先。”

“我16岁军校毕业,授炮兵少尉,大革命爆发的时候,也只是上尉,但在打败第一次反法同盟时,我校官一天没干过,直接从炮兵上尉蹦到将军行列里去了。不用着急的,你那么在乎军衔?”

“我想离开这里了。”

“哈哈,你是觉得韩凯旋遮挡了你的光芒吧。”

“才不是。”申绅急着辩论,因为太着急了,舌头都有些打结。

“我送你一双翅膀,飞吧。”

拿破仑从身后拿出来一对雪白的翅膀,那翅膀上还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勋章,申绅伸过手去接,竟然怎么都够不到。

申绅急得跳起脚来,可还是够不到,一下子醒了,才发现自己歪倒在篮球架旁睡着了。他对着白茫茫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觉得天空如此高,刚才还在他脑海中盘旋着的一对挂满勋章的翅膀倏地一下飞远了。

申绅又瞥见自己青灰的影子,想起了母亲付学珠,付学珠每晚都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电视,她的影子也是这样空疏地贴在墙上。这一个多月忙着准备考试,好久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他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付学珠的声音空冷而遥远,远到好像在另一个世界:“我在你刘姨家玩呢。”

现在的付学珠说话跳跃性极大,申绅的脑子迅速轮转着,哪个刘姨呢?

以前付学珠不是这样的,当了一辈子数学老师的她有着严谨的逻辑思维,但也热情得像一团火,爱跳广场舞,爱往人堆里扎。往人堆里扎主要是拜托大妈们给奔三的申绅找对象,这是她的心病。申绅整天在营院里,清一色的男性,小超市的服务员倒是女的,不过人家已经是军嫂了。申绅的心病不是找对象,而是校靶模型。

自从一年前父亲申明杰去世后,付学珠就像变了一个人。两个人本来畅想着退了休就牵手走四方,就在还有一个月就能遍访祖国大好河山的时候,父亲心梗了,走得太快以致于申绅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申绅和父亲之间的隔阂很深,是因为他当初反对申绅去当兵,他想让申绅考大学,将来子继父业继续搞研究。可申绅的理想是成为拿破仑那样的将军。为此父亲没少冷嘲热讽过他,觉得他简直是在做白日梦。申绅高中一毕业就背着家里人报名参了军,当兵走的那天,父亲都没有送他,还是付学珠把他送上了列车。到了部队,跟父亲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再后来,他提干,获得铁人三项冠军,代表集团军参加四会教练员比武,还研究出校靶系统模型。每次他都会往家里打电话报喜,付学珠喜笑颜开,父亲还是保持沉默,顶多说一句:“好呀。”付学珠说其实儿子还是继承了你的研究基因,父亲说是啊,再也没有其他的话了。在申绅眼里,父亲就是个不开窍的老学究。他也从来不主动问父亲的工作情况,反正付学珠会主动说。他经常从母亲那听到,父亲又攻克了某个技术难关,获得了某个专利,说实话他是为父亲骄傲的,但这种骄傲也都是藏于胸而止于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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