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余笑忠
在旧宅的荒地上,婶婶盖了一间庙堂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小的庙堂
一人勉强可以容身
只有香案,没有偶像
她礼敬的只是祖先
因此,它甚至不能称为庙堂
于我婶婶而言,它显示了一种存在:
“在我有生之年,我必躬身祈祷
在我有生之年,它将洁净如新
我将一天天变小、变暗,它将
美轮美奂”。
我穿过的鞋子,有的走着走着
左脚或右脚的鞋带
松散开来
出问题的鞋子,总是同一只脚上
鞋带老出问题
好在问题不大,可以随时停下
弯腰系紧
好在没有被卷进溃逃的队伍中
不会有致命的风险
可以处之泰然,感激这小小的尴尬
将自己打回原形——
双脚并不完全对称,如同双眼
步幅也不完全相等,如同双眼的视力
完全有可能绊倒自己,偶尔
这时可以哈哈大笑
为紧绷的雄心,与有限的张力之间
形成的死结
一首难以完成的诗
最初的欢悦,变成了
难以为继的负疚
像人们不忍目睹
多绒的合欢花,被暴雨
淋得一塌糊涂
像人们不愿听到
美妙的歌喉,止息于
一阵剧烈的咳嗽……转而
以双倍的热情
另辟蹊径,写下一首诗
又一首诗
侥幸得手的欢欣
像小狗已成老狗,面对
久别重逢的客人
又是吠叫,又是亲昵
而一首永远难以完成的诗
喧嚣如教义。沉默
如上帝 永未愈合的掌心
那些老藤必须承认
从其藤条上
取下的皮,搓为绳索
最终所能承受的力量
远远超过
老藤本身
那是拉得起一条船的绳索
老藤因其韧性
换回的名字
适用于所有纤夫
适用于所有
躬身于宿命之人
人前我会说出这样的大话:
如果爱一个人,甘愿为其当牛做马
如果恨一个人,咒其来世当牛做马
转身,听到老父的低语:
砍柴不砍藤
我承认,我曾不明其义
时至今日,如梦初醒
我和父亲就在藤条的两端——
中间是刀锋
在大片的草甸上,在平缓的坡地上
总有那么一棵,或两三棵树
你不必称它独撑一片天空
但这样一种醒目的存在:像终老他乡者
留下的遗孤
因为它们,路过草原的人
不会只是低头细数花朵
因为它们,飞鸟会躲过一阵阵暴雨
如果,你终不能
如佛的临终教诲一般
——“变成一束光”
那么,百年之后
或许可以埋骨其下……
要退藏就退藏至此:辽阔与无名
在广西凤山,深冬犹见万木葱茏
唯一的枯木,是河岸上几棵柳树
下垂的枝条片叶不存
它也一样陷入了困守啊
疏于昔日的顾盼与玲珑
举目而望,但见萧条的柳树
半身以上
又另表一枝
绿叶青葱,不同于细细的柳叶眉眼
莫非所见乃误识
在渡口,撑船的壮族长者
为一船人解惑:那是寄生枝
鳥粪里的种子,借柳树生根
只是,仅凭这枝叶,我认不出
它来自什么树种
深冬,这柳树集荣枯集于一身
也许,这算不上新奇的发现
只是让我更加崇敬飞翔的生灵
如果它带来了可怕的病菌
那也是人类让它吞食了恶果
记不清看过多少溶洞了
无非是别有洞天
无非是钟乳石、石笋
无非是苦水让石头开花
无非是前人命悬一线的探险
变成后人轻松的观光
或许有暗河,往往成为
一条大河的起源
所谓奇观,无非是
明眼人眼中的盲文
任凭导游手中的激光笔
指指点点……
一切都像睡着了
惟有昼伏夜出的蝙蝠喜爱这里
那是生下来就走上末路的鸟啊
是否可以倒过来推断:
若寻觅别有洞天处,请跟随
那失明者
越冬的大雁,那些大家伙
从加拿大飞到波士顿
歇脚一个礼拜,继续往南
如今,这些过客
朋友告诉我说,它们
会在波士顿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此乃拜气候变暖所赐
大雁在波士顿的日子安逸了
所谓鸿鹄之志,看来只是季候所迫
不过,这何尝不是出于一种敌意
就像被时差所困之人
每当深沉的睡意袭来,其实
是身体的一种敌意
啊,躺下即是吾乡
不辨黑白,不问时日,不计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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