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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魂曲简史(6首)

时间:2024-05-04

臧棣

夕光简史

成年礼的现场。树梢的背后,

玫瑰色的方舟驶向黎明之锚。

你不可能无视它的壮丽,

你不可能不吃惊于你身体里

仿佛深埋着同样的航程;

你不可能只停留在没有人

能抗拒它的吸引,并將人生的感慨

悄悄拧进悲剧的螺母。

无数次,无论灵魂的转世

需要怎样的契机,它都会毫不走样地

当着你的面,重复无限好像重复

世界的矛盾。如此,你不可能只满足于

充当老练的过客,进而对它

在同样的时刻,每天都会冲向

无尽的黑暗的美丽的冲动无动于衷。

雪人简史

因为雪,世界突然充满了

大大小小的舞台。模糊在背景深处,

原先不起眼的东西纷纷换上

新的行头,跳到了前台。

因为自然的安静如此吻合

人生的冷静,每个角落

都埋伏着一个拧紧了发条的

白色寓言,试图将生命的灵感

和生活的矛盾含混地网罗在

时光的沉寂中。过去的情景很容易

就浮现在眼前;而眼前的情景,

即使你青筋暴起,也很难扔进倒流的未来中。

就好像从未有过第二套方案,

乌鸦必须出现在雪地里——

这似乎是早就和雪人商量好的

一个永恒的主题。即使有人龇牙,

也丝毫不能触动其中的惯性。

而假如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也是因为飞雪和精神的关系

纯粹得超出了柏拉图的想象——

下了大半天的鹅毛雪怎么可能

没有乌鸦降落在松柏之间呢?

说到戏剧性,凭直觉就能捉住

一个线索:缺少了乌鸦,

雪天就缺少了乌亮的眼睛。

更隐秘的,假如你真想知道

雪是如何打断现实的,我只需盯紧乌鸦,

看清一团黑如何生动地嵌入

雪的肌理之中而没带出一丝表演的痕迹,

世界的真相仿佛也可以提前结束。

静观简史

就像有一个漂亮的动作

需要演示:小湖的冻冰上,

喜鹊降落了片刻又突然飞走;

但隔不多久,它又会独自

或追随它的同伴,飞回来,

重新降落在先前降落的地方——

而且这里面好像还埋伏了一个细节,

降落点如果弄错了,它就会误入

一个圈套。事实上,岸边的青石上,

确实有只野猫蜷伏在二月的寒风中,

像欣赏一个纯粹的猎物一样,

目不转睛地看着刚饮过冰水的喜鹊

像是没过够瘾似的,又用尖尖的鸟喙

开始捣鼓冰碴。轮到把眼光

放远一点时,你不可能没见过

嘴里叼着喜鹊的野猫,虽然说起来

那的确有点罕见;但此刻,

站在野猫身后,你看到的,

仿佛已不限于一个故事的雏形:

喜鹊对世界充满警觉的反应,

而野猫则安静得好像

与其说世界需要特别的反应,

不如说世界只需要一次机会。

嘿。说你呢,你还会给世界一个机会吗?

安魂曲简史

属于你的明亮

令所有的记忆渐渐隐入

死亡的阴影,但我不服气;

我邀请大雁来我的梦境做客,

到访的却是几只绿头鸭;

并未计较我的邀请有点偏心;

一秒钟都不愿耽误,尽管还很冷,

它们已开始发起一个无尽的荡漾;

也没时间认生,它们随时都能将自身沉浸在

唯有沉浸才能终结漂泊的沉浸之中。

而我的衣兜里确实有一些干果,

分享的感觉浸透着

莫名的悲伤;我确实数过

开心果还剩下几粒,但我不会

把自己数进微苦的杏仁的;

我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混迹于

忘我的惯性,我顶多只会

让鹰嘴豆的味道挥发在记忆的深处。

在属于你的黑暗将我覆盖之前,

我会用泪水睁大我的眼睛,

以便属于你的世界

可以再次排列为:消融的冰水

正慢慢吞咽晚霞的告别,

而寒风早已将冬日的回旋曲抵押给了

湖岸上齐胸高的黄瓣腊梅。

蛇足简史

人类的故事中,它深刻于

假如不用几个类似的教训,

沿软肋,捅一捅生锈的天窗,

人的脑袋就会被各式各样的幻觉

吹成忽忽悠悠的肥皂泡。

爬行动物,大地的浑朴以及

洞穴的幽深,成就了只有在蛇身上

才能见到的蜿蜒之美。但你脑袋里

有肥皂泡没吹干净,难以接受:

它不存在,它才更完美。

嘲笑越尖锐,它就越不存在;

但在你这里,情况刚好相反。

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形里

你才会隐隐感到,天赋即动机。

或许你擅长的,不仅是用语言来刻画;

如果对面的石缝里恰好有

一条青蛇,你会对它做什么?

你会将一条真实的蛇

描绘在标榜真实的画纸上

而绝不会感到一丝尴尬吗?

如果世界上确实存在无脚的蜥蜴,

它又是如何完美地将自己隐藏

在蜕化的鳞片中的?难道它触摸过的

洞穴的墙壁比人类的,更古老,

它就活该以绝对的无形为命运?

空地简史

确实有几棵树,栾树和臭椿,

但更多的树,特别是

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榆树,桧柏

槐树,白蜡,杜仲,合欢,

还在与虚构的密林进行着

无形的较量,还没有进入

命运的视野;现阶段,

它的周围,与现实紧密在一起的,

不过是林立的灰砖墙;

而一天里确实又有那么一小段时光,

它的僻静足以媲美你去过的

最美的林中空地。它的安静

几乎可以滋养人心深处的

信任之谜。平缓的地势,

生机以渐渐返青的小草为垫底,

试图将被唤醒的心曲编进

早春的日照中。其实也没什么

好奇怪的,就好像汉语里

光顾这个词,确实造得别开生面;

更多的时候,我的光顾

的确是由我的目光来完成的。

或许确实有更好的养眼的方式,

但我还是喜欢在心静的时候,

将混合着你我的目光

悄然投向这片空地;喜鹊飞走后,

两只鹩哥会像填补空白似的,

紧接着降落在同一个原点——

而这样的小秘密,源于我

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想要见证

奇迹的时刻,我们只需要

在那里撒上一把生了虫的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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