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逻辑（10首）

杨秀武

烤地炉

在一户农家的地炉取暖

地炉像开放式的微波炉

清江边的民俗 枯干致黑

烤出我们人生的况味

农妇为我们加柴

先把炉膛一层层打开

再把冬天一层层打开

然后把生命一层层打开

祖先把足够的火种

埋在地里 像我的前世

埋在一个寒冷的高山

小院里 一群打连响的女人

像一朵朵迎春花

那是喷向蓝天的火焰

一群青蛙

在水里出生在岸上长

两个蜗牛葬在前额

像聚光灯收留大千世界

和谐与光明

穿上绿草是他们成人的标志

从水里到岸上又从岸上到水里

无论多远就是一步之遥

就像它们与死亡的距离

它们草一样的逃难者

剥皮后失血的肉体活着

碎尸万段后四肢的经络活着

蜗牛复活了从坟墓里钻出来

寒光闪闪像刚擦亮的暗器

乡村逻辑

假设土地一旦荒芜

乡村的虫鸣和鸟的叫声

甚至树林里的音响

就像撕破胸膛的惨叫

和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親说

如果厌倦土地是一种进步的比喻

那些比喻反过来厌倦你时

土粒就板结为一颗颗子弹

我们就是活靶子

故乡的小石桥

回故乡必须要见一个驼子

见就见吧

我们都是驼子

我们都不是残疾

驼子趴在溪水上看自己

岁月像个天坑

别人在背后看我

岁月像一副石磨

他生下来就驼

我生下来不驼

父亲

父亲在田里犁田摔了一跤

长了八十年的腿骨就这么简单地粉碎了

牛转过身

望着吊脚木楼吼

犁摊在泥土上

铧插在泥土里

父亲坐在土地上双手抓紧泥土

就止住了痛

退休

退休的那一刻

我给母亲打电话

“悲什么老啊儿子

退休了好事啊做你喜欢做的事

就像我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都没死死还轮不到你……”

端午节

我们约到一家早餐店吃羊肉面

蒸气拍拍翅膀

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鸟影

我们谈诗谈一个节日

谈一个人谈人生的脆弱和软肋

爱情的斑马线像刚刚被剥开的粽子

父亲节

我选择今天剪灰指甲

像选择一个契约

我把灰指甲当多余的字

甚至多余的情绪剪掉

灰指甲在肉里的那一部分

是行走的病是路途的痛

我选择在今天

彻底地清除

我再用诗歌写父亲节

必须写到山必须写到水

必须写到土地

必须写到一个像我的影子

也必须写到灰指甲

稻草人

老母亲把稻草人插在田埂上

再穿上父亲的衣服就是我父亲

母亲对我说

年轻时你爹在这水田里打耙

重苦力不要我做

给我搬一把木椅子

让我坐在田埂上看他犁田

现在我要你爹坐在田埂上

看我种地

长时间的日晒雨淋

我担心父亲的衣服会腐烂

母亲说你父亲积攒得有福气

衣服快要烂时

太阳就自然出来了

衣服有了灰尘时

雨就自然下起来了

我走过去轻轻抚摸稻草人

父亲的体温从我的指尖

漫延到我的肉体和骨骼

巴东新县城

这一天

我突然变为一只鸟

会说鸟语我问要归的巢

巢就在长江边

我必须飞进洞穴

落日的余晖是新装修的洞顶

洞壁上的玻璃窗

像挂在山上的水田

我追着一只不愿与我为伍的蚂蚁

自上而下

就像一个不愿说直话的人

绕来绕去不能直奔主题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