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酒驾

时间:2024-05-04

秦无衣

1

乃馨到达洛杉矶国际机场那天,她妈一个朋友的儿子叫田景的,开车来接她。

乃馨在国内上完高一后,她妈在东洛杉矶地区,给她联系了一所私立高中,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

田景大约有二十了,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跟时下国内的那些小年轻没什么两样。乃馨虽说已经十八岁了,不过因为平时她妈管得太严,因此很少跟男生接触。还有因为她爸的缘故,她对男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印象,包括跟她妈关系暧昧的田景的父亲。

乃馨她爸跟她妈在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离婚了,她怨恨那个薄幸的男人。十年多前,他跟另一个女人去了日本,从此再无音讯。后来她从建筑公司辞职了,做起了建材生意,几年后就做得红火了。田景他爸是乃馨邻省的交通厅厅长,她只知道他们在业务上联系频繁,其他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我们先去你的公寓。对了,你的房租是每个月1200美元,这个月是我替你预付的,下个月1日前开始,你自己交给房东。”车子上了105高速后,田景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给你买了一个床垫,冰箱里装的东西够你吃三天的。你也不用给我钱了,什么时候你觉得看我顺眼了,请我下一次馆子就行—— 快餐店可不算哦。”

田景送乃馨到了她的公寓,帮她安顿好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乃馨还不习惯一个人住一套这么宽大的公寓。黑夜的时候,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客厅,忽然有点想哭了。

她第一次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她到美国来上高中,本来有一半原因,是想将来有机会进入世界上最好的高等教育系统,接受人文教育的。而另一半原因,她是想摆脱她妈对她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受不了她妈对她的那种几近病态式的爱护。她已经十八岁了,而她妈十八岁的时候,正是改革开放蓬勃发展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她妈已经在上大二了,正在跟她爸眉来眼去。那时候他们的生活目的很单纯,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到了九十年代,人们的价值观念變了。比如她爸,就跟一个颇有心计的女人跑了。

乃 馨她妈想用她的那一套价值观强加于乃馨。乃馨这次通过上海一家中介公司,弄到了来美国留学的签证。她一直想摆脱她母亲的掌控,寻求自立。但是眼下真的一个人独处时,以前想象的那种孤身一人栖息异国他乡的浪漫、洒脱、自由的欢欣,全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对她妈和国内同学、朋友的思念。

她要上的那家私立高中,名气很大,是一所大学预科学校,离她住的公寓不算太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第二天早上快十点时,乃馨来到了新生办公室,几个严阵以待、气质优雅的美国女教师马上就亲热地围住了她,争着向她表示欢迎。她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明星似的。乃馨略显胆怯用英语不太自信地和老师们寒暄着,让她们吃惊的是,她的口语居然会这么流畅。

一位年轻的白人女辅导员带领她们参观了整个学校。借着这个机会,乃馨特别留心了一下学校里的一些中国学生。大家碰面时似乎心照不宣。她很快就认识了几个中国大陆来的学生,他们年龄都跟乃馨差不多,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女孩子。

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这些女孩子都是在国内读完了初中或者高一后,到这里来留学的,家庭背景跟乃馨还有田景差不多,经济上比较宽裕。乃馨跟几个女孩聊天后才知道,她们中有的在国内时,还是各个大城市重点中学的尖子,不过大家都显得有些腼腆。凭这一点,她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学校。

每天乃馨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妈打电话。在电话里,她差不多都像是在报流水账似的。她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学习的轨道。而她妈每次回话,差不多就是三个字:慢慢来。

不久就到中秋节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乃馨坐在公寓的书桌前,望着窗外。窗外是几棵高高的棕榈树,还有绕着墙壁的一片三角梅。远处是磅礴绵延的海岸山脉,一道南北走向的光秃秃的屏障似的大山,山顶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虽然还是白天,天上却清晰地挂着一轮圆月。加州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手机响了,她的心跳了一下。如果说每天下课后她最希望做的事是找个人聊聊天的话,那么手机就是她唯一的期待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屏面,是个眼熟的号码。她打开手机,马上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略显干涩的声音。

“乃馨,我是田景,我正在你公寓楼外的停车场。你下来吧。”

“就我们两人吗?”她有种意外的惊喜。

“不是,我还带了几位狐朋狗友。”

乃馨关掉手机,想了想,拿了一件外套,匆匆地就下楼去了。

2

公寓楼边的停车场上,清一色地停着三辆崭新的敞篷跑车。四个男孩,两个女孩,都松松散散歪歪斜斜地靠在车边上,抽着烟。他们看上去既前卫,又颓废,个个都很有型。

田景今天换了一辆灰色的捷豹 XK。他见到乃馨,就缓缓地朝她走了过来。

“没想到你还真把我给撂在一边了,一个电话都不打。——好了,我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他把乃馨引到那几个人面前,先指着一个身材高挑,大眼,皮肤呈浅棕色,穿着紧身牛仔裤,黑色T衫,看上去性感又有点慵懒的女孩,“这是莎拉,我的女朋友,正执着地在好莱坞的大门外徘徊。”

“去你的!”莎拉打了田景一下,淡漠地看了一眼乃馨,“小妹妹看上去真清纯呀,还不到十八岁吧?”

“在国内过的十八岁生日。”乃馨对她的做作没有好感,淡淡地说。

“长得有点味道,难怪田景这些日子老是失魂落魄的。”

乃馨知道她在开玩笑,不过脸还是红了。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跟你在一起,我还敢想其他的美女吗?”田景眯着眼看着莎拉。

“这话你还是留着跟你自个说吧,你那几根肚肠子我还不知道?”莎拉说着,一扭一摆地上了田景的那辆捷豹XK,慢悠悠地点着了一支烟。

田景接着一手从一辆保时捷 Panamera车子旁拉过一个清秀、瘦削、腼腆的大男孩,介绍给乃馨:“他叫尚任,温州来的,跟你是二级老乡。还没有女朋友。”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乃馨有些不舒服。尚任腼腆地朝她笑了一下。她好像看到了一块甜腻的蛋糕,就赶紧别过脸去。

田景又指着靠在一辆宝马335i敞篷车子上的两个男孩,“你看,个头高的那个叫林一星,本来他在新墨西哥州一家挺绅士的少年军校上学的,后来受不了那里严格的训练方式,就转学来到这里。”他又随手指着另一个结实的眼睛带着野性的男孩,“他叫安迪,住在橙县,雇了一个老墨司机。今天他是自己开车出来兜风。”

乃馨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安迪这小子有点邪门。”田景冷笑了一下,然后用下巴指着林一星车里的一个女孩,“她是温蒂,我们这一伙里,就数她是正儿八经地在上学了。”

温蒂朝乃馨这边笑了一下,摇了摇手。乃馨看她气质淡雅,笑容柔和,不觉就有了一丝好感。

田景掏出一支烟点着了,“乃馨,我想你可能一个人在这里也没心思过中秋,就叫上大家,顺便过来捎上你了。上次我们说好了,你得请我吃一顿。晚上餐馆我来定,你买单。OK?”

乃馨瞧着他们这大阵势,有点后悔刚才匆匆忙忙地就下来,现在连拒绝都不好意思了。况且田景的确帮过她的忙,他替她垫的第一个月的房租,她还没给他呢,尽管他说过不要。

田景看上去就像是他们里面的头,他问乃馨想上哪一辆车子。她估摸了一下,田景无可置疑是跟女朋友莎拉在同一辆车子里的,林一星跟温蒂是一对,也不会分开来坐。剩下的就是她和尚任,还有安迪了。

乃馨还犹豫着,这时安迪扔掉了香烟,拉开了他的宝马335i的车门。

“小美女,你要是不介意,就上我的车吧。他们两辆车子都有女孩了,就我这车子没有人气,我想你会给我们这个面子的。”

乃馨笑了笑,就跟尚任一起上了安迪的车子。

洛杉矶的黄昏显得十分漫长。天色在无尽的苍茫中慢慢地黑了下来。

十多分钟后,车子来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小商贸广场。乃馨以为他们要上的是餐馆,可是没想到下车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都朝一个叫PRINCESS的酒吧走去。

“田哥,你还是开车送我回去吧……”乃馨看着酒吧前闪烁的霓虹灯,有点局促地跟田景说。

“妹子,你可别想歪了,我知道,这半个月下来,你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我们当初也是这样的,所以才需要放松一下。难得是中秋,你就给大家一个面子吧。”

乃馨想了想,再怎么说,这也是美国生活的一角。她就跟着他们进了酒吧。

侍者拿着酒水单过来,大家都点了酒精类饮料。乃馨要了一杯橙汁,选了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坐下。

这时,安迪手里拿着一瓶墨西哥的Corona啤酒,挨着她坐下,笑着说:“这里的环境不错吧?要情调有情调,要狂野有狂野的。”

“我到美国来,可不是为了享受这种环境的。”乃馨冷淡地说。

“当然,我也不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边出人头地的。可惜我现在还不到合适年龄,不然我就把这家酒吧给盘下了!我到美国两年多了,就学会了一点,那就是钱比知识更重要。我爸是个死脑筋,老是叫嚣着要我上名牌大学什么的。老美的名牌大学有那么好上的?光在中学时领导组织能力跟公益活动积累这两项,我们就没资格跟人家土著比了。再说了,上完名牌大学出来,还不是照样为了多赚钱?”

乃馨明白他说的不是酒话,而且他的想法也无可厚非。虽然到美国才半个月,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尊重别人,只要他们不侵犯她的个人利益。

田景在进了酒吧后,似乎已经把乃馨给忘记了,或者是顾忌着莎拉,他一直在喝闷酒。乃馨觉得莎拉的长相,很像时下国内的一位当红女星,艳丽但是不乏轻浮。这种女的在任何场合都很容易成为中心人物,因此自我感觉也挺好。

乃馨对眼前这些同龄的同胞们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田景端着酒杯来到乃馨身边坐下。安迪打着酒嗝,起身上洗手间去了。

“对不起呀,本来早就想跟你打电话的,可是又怕莎拉不愿意。”他瞟了那边莎拉一眼,莎拉也瞇着眼在朝这边看着。“这几位都是我最好的哥们姐们。 我们每个周末都要聚一次,尽情狂欢,希望把一周来的糗事全给打发走。看得出来,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真的想在这边把 书读下去的那种乖女孩。”

乃馨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她盯着他的酒杯说:“我听辅导老师说,加州对酒驾查得很严,你们都开着车,可别弄出事来。”

“每次喝过酒后,我都让莎拉开车。还有,警察没事也不能随便拦车检查的,除非是在指定的地域和时间,不然就是触犯了人权。”

正说着,安迪从洗手间回来了,他朝站在门口的侍者打了个响指,又要了一瓶Corona啤酒。

“乃馨,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特别清纯,特有味道,让我耳目一新。因此我从此之后,也准备洗心革面了,好好向你靠拢……”

乃馨看他神志有点含糊不清了,害怕他接下来又要说出什么让人心惊胆战的话来,就端起橘汁,走到尚任的旁边坐下。正在玩手机的尚任一下子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我不太会说话……”

“我也是。“乃馨没想到尚任会这么拘谨,心里一下子就乐了。

“听说你还不会开车,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学开车。”尚任紧张地喝了口酒,“其实很简单的,你们女孩到这边后,适应能力都比我们强。我同班的一个国内过来的女孩,现在成绩在班上都是前三名了。我的适应能力很差,真的很差……”

正说着,安迪拎着一瓶啤酒晃过来了,他在尚任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想到,今天闷罐子也开口了。兄弟,你可别打人家小美女的主意哈。”

“安迪,你怎么这样说话!”乃馨不高兴地说。

“小美女,你别介意。幸好我没喝多,不然的话,就够这小子尿一壶的了。”

“安迪,你混蛋!”尚任瞪着眼睛说,他一生气,脸色就更白了。

安迪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将酒瓶在桌上重重一顿,伸手就扭住了尚任的肩膀。

这时田景他们看到情景不对,都拥了过来。林一星跟尚任说:“尚任,看你平时闷声不吭的,你的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哥们好不容易高兴一下,你怎么出口伤人呢?”

“我就算是骂他怎么啦?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呢,整天有事没事拿我开涮!”尚任站了起来,激动地拿眼睛看了乃馨一下。

“嘿,看没出息的!为了个刚来的小可怜,至于吗!”莎拉翻着眼,冷笑着。

田景看了一眼安迪,又看了一眼尚任,一句话也不说。

“安迪,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别自讨没趣。”莎拉看着乃馨,幸灾乐祸地对安迪说。

乃馨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到了外面大厅账台,她要埋单,侍者笑着说:“抱歉。田已经说了,晚上由他来结账。”

“麻烦你给我叫一辆出租车。”她跟侍者说。侍者犹豫了一下。她马上掏出五块钱放在他面前,说是给他的小费。侍者于是拿起了电话……

3

乃馨渐渐融入了新的学校生活。

周末早上,乃馨想到就近的超市去买足够一个星期用度的食物,杂货。学校里的午餐比较简便,而且也不大对她的胃口,因此每天晚上她自己都要炒两个菜。虽说厨技蹩脚,手忙脚乱的,又是刚刚学会做菜,但毕竟对自己的口味。她想,妈妈要是看到她居然会做饭菜了,肯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乃馨下楼经过停车场时,只见一辆黑色的林肯MKS 型的车子停在那里。驾驶座窗口处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嘴里夸张地叼着香烟。她看了忍不住心里有些热乎。是田景来了,不过她还是矜持地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

“上车吧,今天我带你出去遛遛弯。”田景笑着拍了拍车门。

她迟疑了一下,就打开副驾座车门,坐了进去。

“我想去超市买些菜。”

正在这时,乃馨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安迪打来的。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按了接听键。

“小美女,今天你有空吗?我想请你到我们长滩这边来玩,我们自己烤牛排。”手机里传来安迪大大咧咧的声音。

她看了一下田景,他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喷了一口烟,脸上仍然挂着淡漠的微笑。

“对不起,安迪,我没空,以后再找时间吧。”乃馨按掉了通话键,“田哥,本来我想去超市采购的,现在改变主意了。今天天气真好,你能带我去桑塔·莫妮卡海滩吗?听同学说那里有一条艺术街,热闹得很。”

田景二话没说,“噗”地一下朝窗外吐出烟头,一踩油门,车子就快速地滑了出去。

“那艺术街我去过两次。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是你要说那些练摊的都是些正牌艺术家,打死我都不相信!与其说那些闲人们玩的是艺术,不如说是工艺或者卖艺更确切一些。很多人玩艺术并不是因为他们热爱艺术,而是除了艺术之外,他们基本上就什么都不会了。”田景揶揄说。

“你这话够损的。你看我像是玩艺术的吗?”乃馨微笑地盯着田景的眼睛。

“不是我捧你,你的确有这方面的气质。不过在老美的地盘上要想抢個搞艺术的饭碗,那简直是太难了。莎拉就不合时宜地在做着明星梦。她隔三差五的就会跑到好莱坞边上的日落大道去,晒太阳喝饮料摆POSE,指望能碰到个星探。我说她简直就是守株待兔。”

“不瞒你说,高中毕业后我想上USC,那里的影视艺术和传媒专业是一流的。”

“嗯……我觉得你行!只要你肯用功,USC的大门随时都为你开着。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这个铁杆粉丝哈。”

“田哥,你这话让我很开心。真的。”

“在这里你将来想干什么无所谓,主要开心就好。像我们班上那些西班牙裔的,一下了课就争先恐后地往快餐店跑,去打零工。他们可不想成为什么科学家、医生出人头地。不过他们照样过得很开心。”

“可是我们似乎天生就有压力感。”乃馨说。

“乃馨,你要是不介意,我们还是沿着海岸公路往南遛下去吧。加州的海岸,不会让你失望的。”到了桑塔·莫妮卡码头,田景说。

乃馨也不想去逛艺术街了。在这种半大的男孩面前,你要么顺从他的带有情绪化的意愿,要么就只能跟他闹别扭了。田景说他已经不再任性了,但是乃馨看得出来,其实他骨子里还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只是他刻意地在掩饰这一点而已。

田景开着车沿着州1号高速公路往南兜着风。那时秋天的艳阳还在半空中。略隐略现的一望无际的海洋,泛着粼粼的蓝色波光。海平面的尽头,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舞动的海鸥的剪影。

“跟你说几句掏心话吧。前些日子,我爸出事了,正被双规,主要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检察机关正在调查他的问题,闹得不好,是要进局子的。”在路上,田景忽然黯然说,“其实我爸早就考虑 到有这么一天了,因此早先在这边购置了房产,眼下国内有同样背景的人,差不多都是这么做的。我妈是个没主意的人,急得团团转,她要我将这幢房子给盘出去,然后将钱汇回国,退还给政府,看看我爸能不能躲得过去。不过,我还没有决定下来,两百多万美金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换了我爸,他是死活都不会让我卖掉房子的。前几天我已经将我的捷豹XK卖了四万五千美刀,用作这学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乃馨听了,心里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她想,他爸出事了,跟他爸关系密切的她妈,会不会受到牵连呢?她妈是做建材生意的,平时没少让在邻省当交通厅厅长的他爸照顾过。

田景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就说:“我知道我爸跟你妈关系非同一般,你不用担心,他绝对不会牵涉到你妈的!”

“瞧你说的,我担心什么了?我妈只不过是个生意人。”乃馨被他瞧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在美国,有钱不等于就有了一切,只有独立的个性,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钱是身外之物,所以如果能够破财消灾,我倒是无所谓的。我们应该可以走出一条跟父母不一样的路,获得成功。而美国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不想我的身上有他的阴影。”

“你有这种个性独立的想头,真让人羡慕。”乃馨笑着说。

黄昏时,田景跟乃馨去了趟中国超市。他们回到乃馨公寓楼的停车场,田景手忙脚乱地帮乃馨从后车厢里拎出一堆的杂货。

这时,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宝马335i敞篷车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鸣叫,接着钻出一个人来,乃馨和田景见了,都愣了一下:那人是安迪。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莎拉居然也在车上。她戴着一副大墨镜,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瞧不清表情。

乃馨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看到了她跟田景在一起。她的神情不免有些尴尬。

安迪走过来,随手拍了拍田景黑色林肯MKS的车顶。

“约会结束了?田哥,我今天本来想约乃馨去我那里烧烤的,可她跟我说她没空,原来她是跟你出去了。看起来,还是咱们田哥有面子!”

田景望了一下莎拉那边,莎拉仍然面无表情,像尊雪雕似的坐在车里。

“——对了,莎拉是下午打电话找我的,我顺便陪她去逛了商场。她现在无聊得很,你可得多疼她,她够冷落的了!哥们,你可不能越位呀。你知道吗?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乃馨到底是不是在哄我。”

他抽出一支烟来,悠然地点着了,然后眯着眼看着乃馨:“不过,看来我猜得没错,乃馨果然是跟你在一起!”

田景脸上一直冷冰冰的。

“你我是哥们。上次在PRINCESS酒吧你甩了一巴掌,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安迪说。

“安迪,你听好了,我今天就这事向你道歉。你要是觉得憋屈,你也甩我一巴掌吧。”田景乜着眼说。

“算了算了,哥。” 安迪慷慨地挥着手说。

乃馨看了眼田景,他对她扬了扬头,示意她先上楼去。

“怎么,乃馨晚上要留田哥吃饭?那我就不打搅了。”

“安迪,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对我这样?我爱跟谁出去玩就跟谁出去玩。这是我的自由。”乃馨生气了。

“这话听起来挺有个性的。不过你错了,妹纸!我不是关注你本人。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就很少去关注过别人的,都是别人来关注我!我留意的只是你对我的态度、我的感觉!你记住了,这一点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时,莎拉冷笑着下了车,慢慢地走了过来。她摘下墨镜,斜着身子站在田景面前,仰着脸:“哥,你够前卫的哈,这么快就想甩掉我了?”

田景望着她身后的远处说:“莎拉,你起什么哄啊!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要分手随便,我就等你一句话!”莎拉说着,又冷漠地对着乃馨,“小可怜,我巴不得你跟他好呢!不过看你这么嫩,可别被人家耍了!”

说着,她扭头又上了安迪的车,“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安迪无奈地朝田景摊了摊手。

“田哥,你没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红肿的?”

4

转眼到了“万圣节”。那天傍晚,乃馨已经完成了当天所有的功课。她心里有个预感,说不定晚上她又会收到田景的电话。快六点的时候,田景果然打电话来了。

“乃馨,我正在你樓下。”

乃馨到了楼下停车场,田景指着副驾座,“上车吧,他们几个都在那边等着了。那里晚上有一个化妆晚会。”

他说的“那边”,自然就是PRINCESS酒吧了,乃馨对那地方有些反感,不过没说出来。

“上次聚会,我给你添了麻烦,我跟安迪也闹得不愉快,还甩了他一个巴掌!”

“别提那个外星人了,我哪有闲心理他。”乃馨嗤了一声。

“乃馨,告诉你一件事,前天我妈给我通电话,说我爸被拘留了。看来我在马里布的那幢大房子也该脱手了,不然,老爸就得进局子……”

“莎拉知道这事吗?”

“我第一个跟她说的。——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我想你妈为了避嫌,不久就会过来跟你在一起了。你妈想得开。”

乃馨的眼前顿时闪过了田景父亲略显浮肿的面孔,还有她妈脸上渐渐失去光泽的皮肤。大人们做的事情,她略知一二,有些不光彩的事,到了她眼前的时候,都被浓郁的亲情幻化了。她的眼睛湿润了。

“我妈说了,我爸的希望就是我,一定要我好好争气。乃馨,如果有机会,我想自己从头做起,我可以去打工,攒钱,然后再上大学……这一切我希望都是我自己拼出来的。”

“看来你要变犀利哥了!”乃馨强颜打趣着。

到了PRINCESS门口,安迪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候着。大家进了酒吧,晚上里面的人特别多,大厅里鬼影幢幢,灯光设计得就像是鬼域一样,光怪陆离。

大家还是聚集在上次来过的那个包间。包间显然经过了设计,只有一盏小白灯在菩提树的上头亮着,其他地方,黑乎乎一片。乃馨就挨着在菩提树下坐了下来,跟上次一样,她要了一杯果汁。

“怎么样,妹纸,赏我个面子,来一杯啤酒?”安迪说。

乃馨固执地摇了摇头。这时莎拉走了过来,她跟安迪说:“安迪,你就别拉人家清纯女孩下水了。我当初就是云里雾里被田景拉下了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现在上岸还来得及,要不要我拉你一把?”安迪笑着。

“就凭你?”莎拉冷笑着,“不过哥们,冲你这话,今天晚上你喝多少,我陪你!”两人说着,就到大厅里去了。

“你不去陪着莎拉?”乃馨问神情有些木然的田景。

“让他们闹去吧。这几天我烦心!”

田景不住地喝酒,乃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不久,安迪扶着似乎已经喝得软塌塌的莎拉进来了。

“田哥,晚上莎拉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她说你是混蛋。她喝大了,刚才还想跟一个老外走呢。”他将莎拉往田景身上一推。

田景扶着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的莎拉,冷冷地盯着安迪:“是你把她灌倒了?”

“我发誓我没有。是那些老外把她灌倒了。她见到谁都要上去拥抱一下,大家都巴不得呢!这些老外一灌了几杯酒,个个都是那鸟样。”

乃馨将莎拉扶到沙发上坐下。

“好莱坞的那些星探,全都瞎了眼了……”莎拉喃喃地说,又眯眼看着田景,“我也瞎了眼!”

乃馨有些不知所措了。田景喝了一口酒:“随她去吧。她晚上也有情绪,她妈妈过两天就要来探亲了,可她的学习成绩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那么,晚上你们俩谁开车回去呀?”安迪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我来开。”田景皱着眉头望着烂醉的沙拉。

到了十点的时候,乃馨被喧闹和混杂的气氛熏得快扛不住了。包厅里似乎只有尚任一人还清醒着,可他又是最卡通的一个人。他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看他不像喝多了的样子,就上了他的车。

回到公寓后,乃馨先冲了个澡,然后倒了杯牛奶,半仰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尚任打来的。

“乃馨,出事了!刚才田景被警察给逮起来了!”

她吃了一惊,从沙发上骨碌一下坐起来。

“出什么事了?”

“田景在警察局给我拨了电话。警察说他是酒醉驾车,就是DUI,被警察给拿住了。你知道吗?他今年还不到二十一岁,这是犯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上居然还揣着少量的大麻……估计超过了一盎司!”

大麻!乃馨一听立马就晕了。

乃馨跟尚任赶到了警察局。她问值班警察,田景的事是不是触犯了法律?

“暂时无可奉告。不过,孩子们,我要提醒你们,你们这些到美国来读书的孩子, 最好先弄清楚了美国法律,再去享受其他的东西,这样的话,我们之间都会减少麻烦的。”警察摊着双手说。

乃馨跟尚任对望着,手足无措。她在这边本来就没有几个认识的人,此时此刻,她想跟她学校的辅导老师取得联系,可这显然是不明智的。于是,她只好拨打了莎拉的手机,可是没人接听。看来,今天晚上她情绪低沉,果真是喝大了。

最后,她只好拨了安迪的手机。安迪悠然地说:“啊,是妹纸呀。你还记得上次在你公寓楼下停车场我跟你说的话吗?我希望你还记得。”

她记起来了,不过她还是沉默着。

“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关注你本人。我关注的只是你对我的态度!”安迪冷冷地说。

乃馨一下子明白了,安迪这是在报复!田景的这次酒驾事故,很有可能就是安迪一手布局的。但是在发现证据前,她不能完全断定,更不能指控他。美国是一个有序的法律社会,但是它也有诸多的空子,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受益匪浅。

最后,尚任用半生不熟的英语缠上了值班警察。他开了张25000美元的支票,办理好了保释手续。从警察那里,他们了解到,他们两人离开酒吧后,田景又喝了两杯鸡尾酒,那酒的酒精度是40%,警察的嗅觉跟狗一样灵敏,检测时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那天晚上,乃馨和尚任在警局大厅的长凳上,忐忑不安地待了两个多小时。她算是长了见识。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田景总算出来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神情困顿。

他在看到乃馨的时候,眼神不觉一亮,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浮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乃馨抱怨说。

田景一边拿过装着他的随身杂物的塑料袋,往裤子上套皮带,一边苦笑。

“我进来的时候,柜台上值班的警察跟我说,我有权利再做一次血样检查。可检查结果,我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还是超过了法定的0.08%。还有,我身上的大麻重量没有超过一盎司,这本来不算犯罪,但是我的年龄还没到合法使用的21岁。另外,就是未适龄饮酒。我跟他们说我饮用的是非烈性酒,他们不理。至于售酒的人,我没有说出PRINCESS酒吧,我怕到时候受到老墨帮会私下里的报复,也连累了安迪。现在我是出来了,但以后很可能要去酒精学校接受短暂培训,还有就是得马上找个好律师。”

“这回你算是中了乐透奖了。”

“一般情况下,警察是不能随便拦截过往车辆的。所以我敢肯定,昨晚上一定是有人预先拨了911,告诉他们我的车子和车牌号,就这样……我靠,这人能是谁呢?这么缺德!林一星他们先走了,莎拉醉得不省人事。你跟尚任也走了——唯一可能去报警的人,就是……”

虽然这个报警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不过,乃馨跟尚任还是怔了一下。

出了警局,田景点上一支烟,脸上浮现出那种后现代油画般的冷色。

“当然了,你们知道,安迪可没那么傻。他很可能是让他的司机,也就是那个老墨卡洛斯,或者卡洛斯的朋友报警的。卡洛斯是个老江湖,他的背后是个黑帮团伙。我打赌,安迪早晚也会栽在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手里的!”

他们三人上了车。

“昨晚上我在禁闭室里想了很多,觉得老美法律的可怕之处,正是在于它的透明和硬度,就像个玻璃罩。如果有机会,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修习老美的法律……”

田景闭着眼睛说。

5

田景很快就请了个在华人圈子里颇有名气的华裔律师做他的辩护人。他因为同时触犯了三道法律,包括未适龄喝酒,酒后驾驶,未到21岁持有大麻。——谁都知道,对于一个未入籍的外国公民来说,这是非常棘手的事。如果诉讼失败,他将被遣送回中国大陆,而且将长时间被拒绝入境。在眼下他父亲正被拘留的情况下,他如果回国,那就无异于雪上加霜了。

乃馨心里隐隐地在替田景担忧。

不管怎么说,她来到美国后的这些日子,他还是关照过她的,就像她的兄長一样。

她跟她妈通了一次长电话,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田景父亲的情况。她妈什么也没告诉她,只是要求她把书读好,少去管别人家的事。

“你田叔人不坏,就是有些做法过火了。妈是个生意人,没做什么违法的事,这点你放心。”最后她妈叹口气说。

田景本人似乎显得无所谓,也许只是在人前硬扛着。

感恩节前的一个周末下午,他从律师那里出来,就来到乃馨的公寓找她。她问起他诉讼的事,他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刚踏上美国土地那会儿,我就已经做好了回国的准备。这次我爸出事了,对我打击很大,可他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我不愿意让我父母为我难受,可我毕竟还是太不争气了。这才是我最内疚的。”

“你的那个律师靠谱吗?他有几分胜算?”

“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几乎没有什么胜算。不过律师告诉我,在美国打官司就像是走钢丝,看起来危险,可未必就会摔下来。只要我能提供当时给警察打电话的人的犯罪记录,那么,我的胜算就可以达到五分。也就是说,倘若那人真的是安迪,我应该有他的犯罪证据。”

“安迪他应该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吧?还有,莎拉呢,她是怎么想的……”

“莎拉已经跟我分手了,我不在乎。我们本来就是玩伴,谈不上爱情,能凑合就凑合,不行就掰了。她跟你是两种人。她长相出众,这是天生的本钱,因此时时都得有人宠着,对身边的一切都不珍惜。所以当我不能再给她所需要的东西时,她就走人了。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她开的那辆宝马335i,还是她去年过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呢。这些就算是我对她的青春损失赔偿费吧,我们两清了。她跟我分手后,在纽约那边新注册了一所大学预科学校,独自一人去了那边。她说她要向百老汇进军了。”

“不管怎么说,你们毕竟好过一场的。她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却离你而去,总归让人不舒服的。”

“我说不清她这是叫潇洒,还是梦游。”

“看来真是人各有志……”

“这也是我们当初约好的。她说她这辈子非要嫁个老外不可,因为老外比我们黄皮肤的人有魅力。——不说了,晚上我想带你出去转一转,让你学到一些你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你到美国不久,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他的这句话让乃馨有些感动。田景没有保护好自己,反而放纵自己,受了伤害。她是不愿意重蹈覆辙的。

周末晚上,田景驾车来找乃馨。他们上了田景的车子。乃馨对他的这辆车有种亲切感,也有些感伤。她问他要去哪里。

“PRINCESS。不过,晚上我们不是去喝酒,而是去看一场很有趣的黑色买卖。”

“什么黑色买卖?听起来让人身上冷飕飕的。”

“乃馨,你看我跟安迪谁的年龄更大?”田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我看不出来,不过,他不是喊你田哥吗?这跟买卖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他比我小,也是二十岁,就是说,不到二十一岁。”

“你为什么强调这个?”

“这是法律。”田景笑了笑。

车子开到PRINCESS所在的广场停下。田景戴上墨镜,下车去买了一杯波霸奶茶,一杯咖啡。他俩就守在车里。四周灯火通明,外面的人看不清车子里的他们,但是他们对外面的景象却是一目了然。

十几分钟后,他们看到安迪从PRINCESS酒吧出来了。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皮衣,手里拎着一个沉沉的电脑包。虽然太阳早已沉落到西边了,他还带着一副宽大的墨镜。他的司机卡洛斯眉开眼笑地跟在他的后面,不住地跟他说着什么。

乃馨疑惑地看了一眼田景,只见他面无表情,正襟危坐。他冰冷的表情让她有些发憷。

安迪上了一辆崭新的灰色宾利跑车,坐在驾驶座上。卡洛斯以手加额,然后手掌往前重重地一推,朝他行了个潇洒的美军军礼,就回酒吧去了。安迪随即开着车子离开了广场。

田景发动车子,不疾不徐地跟在安迪的宾利跑车后面,保持着大约一百五十码的距离。安迪的车子开了约有十分钟后,在一幢公寓楼前停了下来。然后他拎着那个电脑包,旁若无人地进了公寓。

乃馨问田景,安迪这是在做什么买卖?是不是在兜售盗版光盘什么的?

“过会你就知道了。”田景无动于衷地说,他点上一支烟,轻松地问她,“乃馨,你现在生物课跟得上吗?”

“差不多了。我一天背五十个专业词汇。”

“唔……大麻怎么说?”

“Cannabis,Marijuana,或者Hemp。——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它不但是个生物名词,还是个法律名词。”

大约十分钟后,安迪从公寓中出来了。他故作轻松地上了车,然后匆匆地就离开了。

田景继续开车跟了上去。过了十分钟左右,安迪的车子在另一个公寓楼前停下了。安迪依旧拎着那个电脑包进了公寓。这时,连乃馨都看得出来安迪是在做什么了。她紧张地猛吸了一口气。

“田哥,咱们报警吧?”

“等到了下一站再说。我得有九成的把握。我估摸了一下,他那个包里,至少揣着不少于三磅的大麻!”

一会儿,安迪从公寓出来后,靠在车子前点了一支烟,若无其事地朝四边看了看,然后一头钻进车子走了。田景开车跟了上去。

“我留心安迪的买卖已经很久了。他是在替卡洛斯的那些黑帮朋友送货。因为他的学生身份,不容易引起警察的怀疑。”

“难道安迪还缺钱花吗?”乃馨心口有点发凉。

“他当然不缺钱,你看他今天开的这辆宾利跑车,少说也得十来万美刀吧。”

“对了,我记得他跟我提起过,他需要刺激来打发平庸的日子。难道他是在寻求刺激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说起来你可能不太理解,他这么做,一是想多结交一些老外朋友,回头在我们中国人圈子里炫耀。二是为了在他的那些墨西哥黑帮朋友面前争得一份面子。——他交往过好几个粗犷风骚的西裔辣妹,其实都是些从事不三不四职业的女人。他見人就吹嘘过瘾。他很想进入那个充满野性的社会,这样,就不得不去取得他们的信任。他跟我说过,要在加州立稳脚跟,就非得跟老墨,尤其是那些黑帮朋友处好关系不可。不过,现在看起来他的心思还不止这些。那些老墨给他的大麻,很多是超量的,有的甚至卖给了那些还不到二十一岁的小年轻,这是犯法的。今天该他倒霉了!”

乃馨吃了一惊。但是她还是不能完全断定,安迪真的是在做这种事。她想,仅仅为了寻求刺激,还有泡沫一样的义气和面子,以及几个浪荡的女人,就铤而走险去触犯法律,这对十八岁的她来说,无论如何是想象不出来的。

她想给安迪打个手机,要他赶紧回家。但是她刚掏出手机,就遇到了田景冷漠的眼光。

“乃馨,你知道,我和安迪现在都处在法律的边缘!大麻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同情安迪,你就等于出卖了加州法律,还有我。你想选择哪一个?”

乃馨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不到十分钟,安迪的宾利跑车在又一座公寓前停了下来,接着就拎上电脑包大步走进了公寓。

这时,田景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从容地拨了911,费劲地说了一通英语。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说的是送你回家。要是我对加州的法律没有了解错的话,过不了多久,安迪就该打道回府了,要不他就得在美国监狱里待下去。像他这种自以为是、死要面子、拿美国法律当儿戏的人,在美国待的时间长了,连他的老墨朋友都不会买他的账的。”

乃馨正在想着田景这么做是不是太过火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刺耳的“哇呜哇呜”的警笛,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两辆警车就在方才安迪进去的那幢公寓楼前停下了,车上下来了四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严阵以待。她想,美国的警察反应倒是挺快的。

公寓楼里匆匆忙忙地闪出了一个人来,手里拎着一个电脑包。他一来到他的那辆光滑的灰色宾利跑车前,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一头按在了车门上……

几个月后,放春假了。乃馨参加了一个由教会组织的援救队,要到中国西南去做为时半个月的义工。她认为,这种活动一方面有助于锻炼自己的实践能力,管理才能,一方面也为今后进入名牌大学积累社会公益活动记录。

在回国的前一天,田景来看她。他们自从那次安迪被捕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了。田景过两天就要上德州去了,他是来跟乃馨道别的。

见面时两人都显得有些疏远。乃馨显得更加成熟了,皮肤晒成了棕色,看上去很健康。田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过脸上却挂着自信的笑容。

乃馨低着头,心里有些酸涩。田景告诉她,他的酒驾事件经过律师的调解,被罚了6000美金后,没有定罪。他将在马里布的房子作价一百五十万卖掉了,然后把钱分批汇回国去了。可是他的母亲在退还部分赃款后,他的父亲依然被绳之以法,判了十年徒刑。

从此,田景失去了继续就学的经济来源。他有个亲叔叔在休斯敦开餐馆,于是他想到他叔叔那里打工。

“我想等挣够了学费后,再找一所大学,学习法律。就算一切从头开始吧。好在自己还年轻,再过两个月,就是二十一岁了。”田景淡淡地说,“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高中毕业后,我想进USC,攻读影视艺术或者传媒专业。但愿正如你当初说的,USC的大门朝我开着……”

乃馨问起安迪的情况。田景叹了口气。

“这家伙比我要背运多了。我对他的事有些负疚。前些天我去看了他。法庭判罚款十万美金,然后将被遣送回国,今后不准再踏上美国领土。好在他在国内还有一个好父亲,虽然前途未卜,不过只要他能改一下性子,我想还是能混出些样子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就没话说了。

田景起身告辞。乃馨眼里噙着泪花,默默地送他来到停车场。

田景临上车时,犹豫了一下。

“乃馨,有件事本来我不想说了,不过这次别后,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都说在美国没有固定的朋友。这事如果不說,我梗着难受。……你知道吗,我的酒驾事故,其实不是安迪报警的……”

“那会是谁呢?是尚任吗?我看他不至于呀。”乃馨瞪圆了眼睛,有些吃惊,“不过,你举报安迪,于情于理都不算是过错,你也不必为此内疚了。”

“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那个晚上报警的,居然是莎拉!她在我们即将离开酒吧前,偷偷地躲在卫生间里给911打了电话,然后迅速上了我的车。这事还是安迪告诉我的。”

乃馨惊讶得眼睛都不眨了。

“她那天晚上不是喝高了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时候你不还是她的男朋友吗?”

“她的酒量大着呢,那天晚上她是在装疯卖傻!别忘了,她虽说没被好莱坞星探相中,可她的演技并不差。——在我爸出事后,她就想离开我了,只差没有一个打发我的借口。莎拉是个满脑子充满幻想的女孩,性格不稳定,做事没有目标。我跟她在一起不到两年,可她早已经厌倦我了,她需要的是新鲜的虚荣的生活。但是她又觉得欠我的太多,一时不好意思离开我。所以她就让警察把我带进窘境,然后自己顺理成章地离开了……”

乃馨望着远处朦胧的山脉,心里叹了口气。她看着田景,想说句什么,不过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责任编辑 向 午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