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寒霜（六首）

张小末

莓果学——有赠

蓬蘽、覆盆子，山莓、蛇莓

令人迷惑的名字

在乡野，开黄色或白色的花

分属草本或某种灌木

我们在草丛间寻找，讨论

叶子与花形的区别

植物学上属性的界定，而它的滋味

只有童年的舌尖可以辨别

“没有糖的日子，这是唯一的甜”

那时候多好啊，再多的苦

一颗莓果就能抚慰

这圆形的果子，鲜艳、酸甜

美，且小。总是隐于生活的林间

以至于此后

我们将用一生去寻觅

冬夜在大剧院听《菊次郎的夏天》协奏曲

总是经历几场暴雨

夏天才会降临

乡下小镇，虫子鸣叫

雨滴在植物的枝叶上奔跑

声音有不同的状态，时而凝固

时而流动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

和一个小男孩的陌生旅程

我听见一小块悲伤，一小块

善意的玩笑，一小块对陌生和未知的渴望

在冬夜，我与孩子们一次次

为这小小的欢乐鼓掌

仿佛我们所渴望的即将来临

耳 钉

有时是一种无声的表达

独立，却彼此依偎

一颗圆润的珠子所给予的

并不会比一个男人少

紧贴着耳垂，焦虑时

习惯去摸一摸

冰凉，微弱，却光泽闪动

亲吻时，热度将抵达得

缓慢一些

冒险时，那清凉的水滴

会提醒你：火焰闪于幽微之处

九月末，天竺路夜饮后小记

在喧嚣来临之前。天竺路

沉入微醺之夜

木质餐桌，青瓷杯盏

热爱的鱼与蔬菜，下弦月倒映在

冰镇的米酒里

法喜寺外，织锦香囊光泽流动

锦鲤、如意、平安、健康、财富

……还有什么？

这些彩色汉字的组合

仍无法穷尽世人的心愿

“这令人困惑的世界呵！”

“空又如何，满又如何？”

一个艰难的话题，如同生活

偶尔露出危险的缝隙

我们交谈，又终结于某个抉择

寺僧经过身旁，黑暗中

唯有衣衫在风里掀起微澜

晚课后的天竺路，一半拢着红尘

一半心怀庄严

雪在巴黎的三十三公里之外

一夜之间。先是灰白色调

后来是纯净的蓝

我们需要的雪，在巴黎的三十三公里之外

雪地里，棕色的马匹

和穿粉色外套的混血女孩

都睁着一双良善的眼睛

万物无声。一切还未开始叙述

荒谬的世界因而干净

糟糕的消息暂时消失

只有松鼠在寻觅食物——

我想象自己身在其中

在雪地上冷静行走

用一场巴黎三十三公里之外的雪

来保持内心的洁白和体面

己亥年冬重返西景山

他在一首诗里呈现：

中年的身躯清瘦、单薄，如茶园里

每一片细长的叶子

时间带来了寒霜，岁末入冬

许多事物都低垂下自己的头颅

西景山上，未经修剪的茶树笔直挺立

叶脉依旧筋骨清晰

山脉重重。

如今，我们的抵达却如此轻松

在山野的高处俯瞰人世之低

一条路盘旋于此

一个书生的胸口也曾横着

另一道不能跨越的山脉

当你重返,时间消融了尖锐之物

城市的雾霾被隔绝于外

雨水和沙砾成为身体的另一部分

一个隐喻被打开：在春天

每一朵被蜜蜂亲吻的花朵内部

都有走失已久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