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泉声
老猎人
那大概是个下午,他已经去世
我无法打探仔细,尽管我们原先是邻居
我仿佛看见那个山坡
不大,就在埋着唐朝诗人元结的青条岭
我看到,摇摆不定的黄背草
圪针和茅草
我甚至闻到,荆条棵的味道
栎树林就在不远的地方
像是飞播的那种。他先是扛着老笨炮
踩着种过花生的地边儿,细碎的
麻骨石土埂上,向正北的方向走
到了一棵老柿树边,再下到低一档的
收割后的黄豆地
开始提着枪。一只野兔
跑出斑茅丛,跑向山坡下的堰滩里
他半蹲。瞄准
砰!不知打中了哪里?
明显的,它奔跑的速度慢了许多
他冲过去,近了,30米,
20米。他从半坡到了沟底
到了脚脖儿深浅的小麦地
看着那只野兔子,艰难的爬上
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土坟
坟上的草,可能被烧纸的人拉过荒
它站在了顶端,突然
转过身,像人一样直立
环抱前爪,向老猎人作揖
(我见过小狗向人作揖,但没见过野兔。
当我从我父亲那里听到,是老猎人
亲口给他说时,我信了。)
他蹲下,不!
是从容的趴在幼嫩的麦苗上
砰!应声倒下的兔子。我想
是缓慢地,耷拉下了双臂
三天后,他又一次扛着他的老笨炮
还是在青条岭,只不过是岭西
还是个下午,但那天阴的重
几乎没有风,整个田野很安静
他在打一只野鸡时,枪走了斜火
崩掉一颗门牙,接着是他的上颚
2012.12.9
榆 树
榆树下,一片清凉
仿佛置身庙宇
阴影外的秋阳,依然灼热
我就像他们
弄丢的词语
一群麻雀
落在柴堆上,它的上面
是空荡荡的天
倾斜着。依稀
有两只蝴蝶,在一公里外
车站广场的音箱中
反复缠绵
空空蛛网,没有拦下
丁点绿色
远远的公鸡,高调的宣布着
自然主义者的时间
这些都不影响我,去想一块风动石
柱础,断碑
去想一丛烧汤花,和
花椒树上,似乎麻木的残阳
它正经历着轻微的变形
2013.7.27
一個有风的上午
在冬季,这天气还算不错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
叶芝的文章。窗子不时撞击
哐当当,哐当当。说明我不专心
但也记住了,他活到七十三
与孔子一样。用十五年追毛特·冈
和她的养女,直到五十二岁
哐当当,哐当当
当他写道:“如今的厌倦疲乏
是我们悲哀的灵魂”
在遥远的东方,他影响了九叶派
也影响着这个时代的诗人们
哐当当,哐当当。希尼说
“他总是满怀激情的撞击着物质世界的壁垒
以求在另一侧叩询出一个答案。”
哐当当,哐当当
鸡鸣在寒风中听不出一丝颤动
我看到,二十四小时后
他的同乡乔伊斯摆放花圈的手有些抖
那寥寥数人和他夫人
多年以后,是否也在驱逐舰上
哐当当,哐当当。袁可嘉没写
我看了看墙表,上面有反射的光
2014.12.21
菜 园
坍塌的老宅恰好
做了围墙
四周是些丝瓜、梅豆
紫色和青色的月芽
压井,小水沟
均等的长方形
辣椒、茄子、葱
前些时还有花生和芋头
空着的松软的土
某种期待。仿佛不是为了种菜
而是展示
他无中生有的技艺
如果他写诗,一定会
准确、新颖、干净
他甚至用几片镜子
让阴影享受折光
在乡村,房前屋后种菜的不少
可像他这样
痴迷于精细的不多
我时常见他坐着小凳
拿着挖铲
除草、松土、捉虫
旧草帽挡着他的脸
看不清年龄
也许他无力复原
只能在老宅中不停地劳作
做到极致
给自己一个虚妄的交代
2015.9.,28
站在暮色中的阳台
在清真寺的晚祷声中
你看着暮色里的后墙,也看了会儿窗玻璃
它上面的云。一群下山羊
拥挤着,前天下午,在鲁山坡南麓
你躲到路肩上,让它们过去
山脚下,沙河渡槽
流着江南水,如同接受再教育
拖长了的祷词,仿佛有着西域的味道
只是凭音调联想。这首小诗
会是什么样子?楼下院里那棵春树
叶子晃动,似划龙舟
很快就会结冰。不能调节季节的百叶窗
半开着,圆型的剪纸已旧
有灯光的厨房里,一位胖妇洗着萝卜
你一直想去的菜园
总是被栅栏拦住。再瞅一眼西山
过栎树岭以后,你曾扭回头
看走过的路,像一道伤疤,也像某种艺术
隐藏、暴露,随意地活着
2014.11.14
滑过……
下午的阳光滑过书脊
滑过感性与理性如同滑过山坡
沟壑;滑过修剪后的
梨树、麦田、岭上公路
滑过书柜的边框
长白山的红松林,老木匠
前额的汗珠;滑过
墙壁,青石板上的羊蹄印
风化图;滑过长河
流水中的沙,逆行的鱼群
滑过窗帘,井架
棉花地,纺织女工溜出帽子的一缕烟发
经纬的孔;草原
雪山脚下,唐三彩
滑过一匹马,赶在日落之前
划上句号
2015.12.31
10月25日,下午
在南沙河的长堤上。
我借助雨雾,隐身了四十二分钟。
与多年前风雪中的朋友打了个照面,
随他们去吧,槐树林外的村庄。
之后,我看见几个人赤裸在沙堆上。
哦,塑料的。
他们已经多次死亡。一处靶场。
其实还活着。突然
从黄杨丛里飞出的野鸡,
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
它飞往对岸,我视线以外。
羊群的祥和足以冲淡牧羊人的孤单。
众多卵石,
放心地安卧于深秋的河床。
2015.10.27
回 眸
我在上午的阳光里
想些昨夜的事。也许是去年
我在弯路上行走,有一会儿还是在卵石间
天空并不晴朗
我遇到一个人,漫步在风中
也像是水里
穿着皮肤般的衣服
之后我认为,他是另一个人思绪的具体
如同那些脱胎于
诗句的诗句,只要更加准确的优秀于他
没什么不可以
等我站在一处稍微高些的地方
去看一个村庄
在黎明没有到来之前
我看到的事物似乎格外清晰
充满暖意
我惊讶村庄的简陋和他旺盛的延续能力
我把思维局限到
有榆树的院子里
一个四散的点
你确实难以把控更长的线在哪里
2014.1.1
即将结束的下午
——读希尼《不倦的蹄音:西尔维娅·普拉斯》
在即将结束的
下午,我拿起一支水笔
在他未死之前已经划过的直线上
“这完美的控制,像滑雪者的控制
避开每一处致命的险境直到最后的跌落”
再划出一道波纹
他已经去世,这是他引用
洛威尔的一句话
评论普拉斯的诗。这时
一只麻雀的叫,点缀在锯木声里
从拉开的一尺多宽的窗外过来
我不打算听下去,我专注于
“一组意象如听命于一个心血来潮
而又不可忽视的命令一样地
涌现出来,开始活动”
楼上五岁左右的孩子,不知整天扔些什么
这次,是一个球状的
弹性很棒的玩具吧?渐弱
渐弱。“它们代表了达到极限的意象派写作方式
即庞德所称的在同一时刻表达感情
与理智的错综”情感与理智
在同一时刻。字迹突然暗了一下
凉风吹来,女人在楼下呼唤
久未应答,便连声咒骂
“其变形的速度和隐喻的热切
由自身联合力量的逻辑而激发
……”够了,我听到有人说,这么多够了
尝一尝就行。光线又暗了些
2014.6.15
腊月十三去柳河遇雪
从明月家出来
雪,下的更大了
一只黑狗跟到村外,不再上坡
十多个人,顺着地边
踩着枯草与雪,去往他家老坟
“雪,落在雪上。”
一个中年妇女,点着了一堆玉米杆
草木灰伴着雪,飘过我们头顶
路過时,火势正猛
山,几乎看不清面目
雾色的树林间,一条小路
如一匹散开的白布
走过荒地,斜进麦田
在他父亲的坟前,他们姊妹
上香、烧纸
别的人或蹲或站
“三年了!”有人感叹
“才七十出头,走的太早。”
“是呀,该享清福了
你,却走了。”
除了附和的人,大多沉默不语
没有痛哭,也没有太多悲伤
只见他们姐妹,眼睛红着
也许昨天已来此哭过
我仰脸看到,雪花和纸灰一同飘落
落在柏树上,麦田里
相邻的荒地
落在祭奠仪式的凝重上
而栎树林外
仿佛那里的雪,飞的更急
也显得更密和更白
这时,明月点燃的礼花
腾起了几股彩色的烟雾
2016.1.23
观鲁山花瓷
我停留在一个四系罐前,
直到三天后的今天。我相信他的旁边,
是一小岛,因为我看到白沙,
和黑色的岩石。
我不懂音乐,但是我喜欢,
击鼓女人的舞蹈,和她露出裙裾的小脚。
刹那,一只喜鹊落在梅瓶上,
等待着,伸出枝叶。
意外,叠加着意外。
我一个个的看着,底座、上口、腰身。
看着脱陶之象。重新掂量,
笨拙、古朴、典雅。几个词语。
(给留福)
2015.6.10
临沣寨
——给臧棣
你们走后,朱家老宅更空了。
比从拴马扣上解开缰绳的最后那匹马
走的还远;比羽状的烟排
散的还快。
你们没有走圆的寨墙
还等着你们。它不是“c”字形缺口
永远无法弥补。
整个村寨会越读越厚。
那么多的门窗,豁口
不是一方红石或几块青砖样的书
就能封堵。
你放心,已经没有敌意的寨墙
不在乎你一次又一次投枳,反弹
一首首不错的诗
期待着从洞开的正门再一次进入。
2015.9.22
月下小村
他坐在门口的条石上,垫着月光
身边的老黄狗,偶尔,窜出几声火星似的叫
月亮在树枝间,摘着什么
或者被摘。他用方言,无声的
做着盘算。一块块堰滩地
在两坡之间递进,像宽大的台阶
他看到很多人就撂在那儿,也许
他是村子里唯一这样想的人
他的家族,多少有些神经质
这是他儿子的定语。他认为,那是不错的原动力
他望望三星,已经偏西
站起来,背着手朝堂屋走去
留下一张空无一人的水墨画
和,一款红泥钤印
2012.2.1
采石场
去早年的采石场,如果不是那些白草
我会误以为,到了另一星球
此刻,我右手的笔
正写着左手的烟雾。鸣叫着的笼中鸟继续
在依稀的斑鸠声中
起伏的白草间
一块雄性的石头犹如
一团火
引燃,我废弃的一首诗
原先的水面,我目睹着它溢出土坝
一点点生成云朵
2016.3.6
鲁山西部行
——9月20日与森子同游
随意截取一段山路,或
一片河滩,已经大于一首诗的容量
在这调皮的秋天里
我们可以把扯丝绵的夫妻
和,捶洗衣裳的村妇,单挑出来
写成外一首
至于,那个开豫K车的青年
莽撞的跳入河中,还是算了吧
他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直抵核心的闲笔
2014.9.21
回 应
——给张永伟
又不见南山了。
你走以后,我在更远的地方逗留。
酒呀,还是要喝高度。
最好选在空心的时候。
省,可以再省,
也算是低飞的一种。
像那些坏天气里,村街上的燕子,
或,小河边的蜻蜓。
再低些,低出一个十年
飞过直线,也飞过弧。
又可见南山了。也许
这就是另一幕。
墨公路仿佛一条欲望谷,
太多的经典在青花瓷里渗漏。
信,與不信。
左右拐都行,间接到最高处。
等吧,等窗外的雪。
等卷帘人。等一个灵感突然逃走。
2012.11.15
拽 犁
铁豌豆地
的边缘,几个掘墓人
在柏树的浓荫里,一边干活
一边说笑。我知道
他们是花钱雇来的
外乡人。明月已陪着先生回村
他们习惯用说说笑笑
缓解劳累?我有些不能容忍
山坡上一个人,倒退着
俩手拖个锄样的东西
做什么呢?半个冬天,还没有落一场像样的雪
或雨,脚下的土
一点不虚。我从稀稀拉拉的高粱杆间
斜过去,爬上杂草堰
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
回头望着,刨土
再把刨松了的土,从墓穴里铲出去
没有他们,谁来帮我的亲戚
村子里除了老人和孩子
还有几个扛的起棺木的人
我的离开,也就消减了
微微的怨气。转过身
他还是那个姿势,倒走着
双臂直伸,脚跟用力
见我走近,停下来问:“明月家的客?”
我说是。“你用锄翻地?”
他说不是,我在犁
湿土上放着几根鲜红薯
酷似夏日里,浅河中几个赤肚的顽童
他说,这叫“拽犁”
我接过来,长长的把尾
是个小小的铧儿。我续着犁茬
拽了五六趟。期间
飞过一只鸟,说过两句话
在地角的一个蚕筐大的水窖中,有一半薄冰
照着太阳
201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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