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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自荣:“佐罗”不老!

时间:2024-05-04

文/孙渝烽



童自荣:“佐罗”不老!

文/孙渝烽

这两年在《上海采风》上写了一些介绍上译厂配音演员的小故事,就不断有人问我:“怎么不写写童自荣,这可是观众喜爱的配音演员啊!大家也想知道一些他的故事。”在此解释几句,一是因为关于他的报导不少,二是这位小老弟不让我写他,怕勾起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我和小童有四十年的交往了,他是1973年从上戏表演系毕业后主动要求进上译厂当配音演员的,我早他两年从上影演员剧团先借后调来译制厂工作,后来我当译制导演,和小童合作也有两三百部影片了,熟知他的为人。

机遇

童自荣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后,一心想当一名配音演员,他迷恋很多老配音演员的声音:邱岳峰、毕克、尚华、于鼎、富润生、胡庆汉,还有孙道临、卫禹平……他们用声音塑造的众多人物,早已深深地扎根在他心底了。

1979年,他担当影片《佐罗》的配音,一炮打响,观众知道了为阿兰·德龙配音的演员叫童自荣,声音十分好听,把一个义侠配得那么出色,劫富济贫、伸张正义,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偶像,童自荣也成了中国佐罗的代名词。

机遇对于演员来说十分重要。电影的巨大魅力是无法阻挡的,每个时期都会有一部或几部好电影让人们永远留恋,人们会记住影片中的扮演者,甚至是配音演员。回顾一下这种事例实在太多了。退休后这些年常常和梁波罗、陈少泽参加一些演出活动。观众一下子就认出梁兄:“他就是梁波罗,《51号兵站》的小老大。”对少泽也会赞美:“他就是主演《保密局枪声》的。”多少年过去了,观众还记得他们。不光是观众,我们心里也会有很多偶像式的人物,如李默然的邓世昌,中叔皇的《独立大队》,康泰《青春之歌》的卢嘉川,赵丹的《乌鸦与麻雀》《林则徐》《聂耳》,张瑞芳的《松花江上》《李双双》,白杨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祝福》,孙道临的《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李侠、《渡江侦察记》中的李连长,秦怡的《女篮五号》,舒适的林冲……这就是电影的巨大魅力。一个好故事、一个好演员、一个适当的时机,这些电影就会深深地烙进观众的心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童自荣就遇上了这样的机遇。“文革”后外国影片不断地让观众大开眼界,而阿兰·德龙主演的这部《佐罗》让大家耳目一新,影片可看性极强,这位法国大明星演得又十分出色,把一个西方义侠的风采充分展示出来,娱乐性又极强,人们爱看,很多观众为这部影片多次走进电影院。人们听到阿兰·德龙那漂亮潇洒、慷慨激昂的台词,一下子就记住了配音演员童自荣的名字。就这样,童自荣跟着阿兰·德龙出名了。童自荣后来竟然成了阿兰·德龙主演的影片的代言人,阿兰·德龙来中国访问,一定要来上海译制厂见见为他配音的童自荣。他拉着小童的手:“你的声音太好听了,让我的声音变年轻了,谢谢,谢谢。”

配音演员这些幕后工作者也能出名,这是缘于一个特定历史时期——“文革”后人们文化饥渴,当国产电影还没有走向市场时,译制片成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享受文化娱乐的一道风景线。因此,译制片的配音演员很快就被广大观众说熟知。李梓、邱岳峰的《简爱》,李梓、刘广宁的《叶塞尼亚》《巴黎圣母院》,胡庆汉的《悲惨世界》,毕克、苏秀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尚华、于鼎的《虎口脱险》,卫禹平、毕克的《警察局长的自白》,赵慎之的《望乡》中的阿崎婆……都让观众十分喜爱。去年为怀念译制片的辉煌年代,搞了一些纪念活动,观众十分踊跃,他们念念不忘上世纪

八九十年代一大批译制片,对赵慎之、苏秀这一代老配音演员表达了极大的敬意。声音的魅力也能震撼人们的心灵。

童自荣就是这样为观众所熟知,所喜爱。机遇是重要的,但机遇的背后一定包含着刻苦努力,只有具备扎扎实实的真本事,才能让观众记住你。没有刻苦努力,机遇再多也只会是昙花一现。

刻苦

童自荣初进译制厂坐了五年的冷板凳,这五年是他刻苦学习努力奋斗的五年。

老厂长陈叙一不仅是伯乐,而且是严师。他知道小童当配音演员的决心很大,他的声音条件也非常好,但对他的念词、吐词方法很不满意:戏剧学院学习的那套舞台腔绝对不能配音。有一次我在旁边听老厂长对小童说:“你先下功夫克服舞台腔,什么时候说人话了,就可以参加配音了。”小童也非常认真:“老厂长,我一定努力。”什么叫“说人话”?很简单,就是不带任何腔调,生活、自然、流畅地说话,互相对话,互相交流。

一个人形成一种语言习惯,要彻底改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那以后,只见小童每天坚持念报,改变自己说话的语气、语调。只要棚里在录戏,他就带个小板凳,坚持进棚听老演员们配音,学习琢磨。上译厂每部影片完成对白配音后都有一个鉴定补戏的程序,鉴定是所有演员都参加,看对白配音,讨论是否存在什么问题。这种时候老厂长陈叙一都会参加,严格把关,谈戏、谈人物、谈演员配戏的成败,他都会有十分精辟的分析,我们年青演员都十分重视这种学习的好机会。小童更是十分认真,带着笔记本认真记录。当时上译厂任务挺忙,还常常从上影演员剧团借演员来帮助我们完成配音任务,孙道临、高博、仲星火、中叔皇、康泰、林彬、朱莎等一大批演员来参加配音,这也成了小童学习的榜样。五年哪,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小童默默无闻地坚持着学习,不断努力改变自己的语言习惯。很多演员深刻理解人物,动情地用声音、语言刻划众多不同性格的人物,这一切都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流进他的心田,成为他日后塑造人物的丰富资料库。

老厂长一直关注着小童的成长,“文革”后进来一部美国影片《未来世界》,在宣布配音演员名单时,老厂长指名这部影片中年轻英俊的男主角由童自荣担任配音。当时大家有点意外,怎么一下子就配主角了?老厂长心里明白,该把这个年青人推出去了,相信他能胜任这个角色。这部戏的配音班子搭配上有很多老演员,会帮衬小童的。小童十分努力,没有辜负老厂长的期望,一炮打响,配得很出色。

不久,我和杨成纯接手导演影片《佐罗》这部戏,我们俩反复讨论了配音演员的名单,从义侠佐罗的形象来看,需要一个声音年轻潇洒、明亮有力度的演员来配更适合,当时也有人提出声音就要和原片接近,阿兰·德龙的声音是个烟酒嗓子,但当时我们考虑,还是从银幕形象出发为好。结果我们报厂里的名单和老厂长想的不谋而合,老厂长也点名让小童来担当。这部戏对小童要求更高,他要配阿兰·德龙在戏中扮演的两个角色:佐罗和总督。这两个人物在声音、性格上有很大的区别。为了让小童能更好地把握人物,我在录音排班上也作了调整,每天上午录佐罗的戏,下午录总督的戏,这样可以避免小童在声音上跳来跳去难以把握。小童为了把握角色,让自己能进入两个不同的角色,想出了一个好方法:穿长筒套鞋代表佐罗的马靴,穿拖鞋代表总督大人,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配不同的角色,寻找人物的感觉,区分人物的性格色彩。配戏那几天,小童完全掉进角色之中,在家里在厂里都很少参加人们的交谈,我们也尽量不去打搅他。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默默沉思,在院子里、在走廊上准备自己的戏,一进棚可来劲了。有些戏我们认为可以过了,他要求重录一个,说自己的词儿力度还不够,缺乏气势,重录就这样一段段地抠,一句句地磨,终于配出了佐罗的风采。这第二部戏又打响了。

鉴定那天我坐在老厂长旁边,我发现他对小童配的总督,常常会流露出一丝笑意,这让我放心了。我们并不担心他配佐罗,他的年轻声音,飘逸的念词,语言的力度都不用担心,而总督这个人物把握上难度更大一些,要周旋、要改变语气语调,甚至还带点娘娘腔,我们在实录棚也一再提醒小童注意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记得当时老厂长看完鉴定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可以了。”我和小杨决定补几段声音上更衔接的戏就过了。录音师老龚对这个戏也下了一番功夫,我们和他讨论,配总督时加点低音,去掉些小童的亮音,尽量让声音上有些区别。

《佐罗》一公映,没想到反响会怎么大!人们喜欢看这样的故事情节,阿兰·德龙的确演得很出色。而小童年轻帅气的声音让这个角色更出色了。接着小童又为阿兰·德龙主演的《黑郁金香》配

音,又在英国影片《水晶鞋与玫瑰花》中为王子配音,在日本影片《绝唱》中为三浦友和扮演的少爷配音……老厂长培养年轻演员的方法就是这样,让一个演员集中配上几部影片的主角,让他站住脚,能独当一面,再推另一个年轻演员。小童得到观众的喜爱,佐罗是机遇,但让他最终获得成功的,还是刻苦努力的结果,没有几年的刻苦努力,机遇也不一定能成气候。当年小童的声音成为英俊王子声音的代表,而刘广宁成为美丽公主的声音代表,王子、公主的声音只有在上译厂可以找到。

小童没有因为《佐罗》的成功而止步不前,继续默默无闻地努力着。我和他的合作可谓多也,每部戏他都兢兢业业,让他配戏你可以十分放心,只要把要求提明确,把人物的性格特点和他沟通好,他都会努力去琢磨人物的性格特点,配出人物的个性色彩。几十年了,我感觉他永远都生活在自己配音的角色之中。我们厂里的戏不间断,而且配音演员都闲不下来,一部戏接一部戏,小童不配主角时很多戏也少不了他,戏多戏少他都一样认真。他在厂里和大家交往聊天并不多,总是默默地准备自己的戏。他夫人说他在家里也这样,一头钻在自己的戏里,戏重时就更少说话了。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刻苦努力让他在上千部影片中留下他富有魅力的声音,为祖国配音事业作出自己的贡献。

追求

我和小童这四十多年的相处,他对配音的热爱用“执著”两个字来形容也许还不够,该用“痴迷”来赞美他。他和很多老配音演员一样追求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前排:童自荣、程晓桦、潘我源、孙渝烽、崔永元、程乃珊、林栋甫与影迷合影

但是任何一个演员都有他本身条件的局限性。当电影演员必然会受到他自身形象的局限,还有语言、声音的局限,演员不可能万能。卓别林可谓是大牌明星了吧,我看过他主演的很多部电影,都是发挥了他小身材的优势——比如他以喜剧讽刺形式扮演的希特勒,还有出演的凡尔杜先生,都离不开他本身的条件。英格丽·褒曼,邦达尔·丘克,格里高里·派克,史泰龙,高仓健……世界上有很多著名的大明星,基本上都有自己的戏路子,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配音演员来讲,也受其声音的局限,每个人也必然对应适合他声音条件的一路人物,给这样的人物配音更出色。当然也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发声方法,从语言上下功夫,从人物性格刻划上下功夫,努力塑造更多一些角色(比如盖文源做过多次尝试,居然改变自己的发声部位,在同一场戏里配两个人物还互相对话),但这只能偶尔为之,“主声线”毕竟才是主要的。邱岳峰以他带有沙哑的声音配过众多人物,主要从人物性格上去刻划,动以真情,人们跟随着剧情的进展,早已忘记他的声音特点。对于配音演员来讲,这才是真本事。一个演员要完全改变自己的音色,那是不可能的。

小童在配音中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声音漂亮好听,配王子型英俊潇洒这一类角色,他的声音很贴切;但面对不同性格的人物,他在语言刻画上,在情绪的把握上,也还是会有所不同。在日本影片《砂器》中,他为钢琴家和贺英良配音;在《莆田进行曲》中,他为银四郎配音;我执导的苏联影片《没有陪嫁的新娘》中,他为男主角配音;他还为美国影片《云中漫步》中的男主角配音……他在语言、声音上都作了很大努力,克服“佐罗”的痕迹。在为国产影片《少林寺》中李连杰扮演的觉远配音中,他很出色地展现了一个少林功夫的中国和尚;人们更没有想到,在影片《茜茜公主》中,他为上校配音也那么出色。很多角色都难不倒他。

但也许“王子”太受宠爱了,很多观众从“爱护演员”出发,还是会写信来提出质问:“为什么童自荣为国产影片配音?”“译制厂的配音演员就该配译制片。”甚至指责他不该为古典电视剧《红娘子》中的男主角李信配音。也许,童自荣的“王子专属权”受到了侵害,也是对观众心理的伤害。这些信息我也和小童交流过,他也十分苦恼。实际上在为国产影片配音中,我们都十分注意,处处要求他改变自己的语言习惯,从影片中人物个性出发。新疆电影厂导演广春兰好几部影片都让我们厂做后期配音,我当配音导演,电影中英俊潇洒的男主角都是小童配的音。我们在录音棚里很注意语言节奏,找到维吾尔族演员的语言表达方式,广春兰导演对小童的配音十分满意。可也有观众来信:“我们还是听出

来了,是为佐罗配音的演员在为影片的男主角配音。”好在他们认为童自荣为少数民族电影配音还算合适,大概,他的声音太有“异域风情”了吧?

我收到一封发自南京的观众来信,措词非常严厉:“童自荣不能为国产影片配音,他的声音太有特色了,一听就是佐罗。”这个意见我无法接受,最终我写了一篇文章《为童自荣鸣不平》,稿件寄给《南京日报》,不久就发表了,后来我看到好几家报刊转载了我这篇文章。我主要告诉观众:一,童自荣是译制厂的职工,中影公司下达给我们厂的译制片任务我们吃不饱,全厂职工要发工资,只好接受国产影片的加工配音任务,作为职工,童自荣能不参加工作吗?他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要念书,工资也不高,每月仅七十元的收入,不参加工作就拿不到这些虽然微薄的酬金,如何维持生计?二,他在配音上是十分刻苦努力的,尽量跟着人物的性格特点走,动之以真情配音,在配音上也不断改变自己的语言习惯。可是人们对他配的佐罗印象太深刻了,要彻底改变他的音色是不可能的。三,感谢观众对配音演员的厚爱,作为译制片的配音演员,我们愿意多多为译制片配音,以保证上译厂的配音特色,但目前做不到,中影公司进片有定额,给上译厂的任务有局限,请观众多多谅解我们的苦衷。

这以后我也收到观众的来信,表示理解我们的苦衷,对童自荣在配音上的刻苦努力表示钦佩。童自荣几十年来在配音上一直努力追求,我是他的见证人,但他的声音太有特点了,他的努力追求往往被淹没了,至今人们还念念不忘他配的“佐罗”。

为人

苏秀评小童:“他不太与人交往,一天到晚钻在自己的角色里。”他在厂里话不多,和大家客客气气。大家聊天,侃大山,他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大家说,乐时也跟着大家笑笑,偶尔他感兴趣的见闻也会插上一两句。大多时间他钻在录戏的剧本里,念念有词,或是闭目冥思。为扩大知识面,在厂里他也看了不少书和资料,对于工作绝对一丝不苟,从不迟到早退,每天骑着他的老坦克(自行车)准时上下班。

他对老一辈配音演员十分尊重、钦佩,他配完一部戏都会主动找老演员听取他们的意见,他请教老邱、老毕、尚华、于鼎……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个别交换意见。鉴定时,老厂长的意见他不仅认真记,而且会反复琢磨,从中吸取养料。

他做人的准则是能不麻烦人不求人就尽量不麻烦别人,能为别人出点力创造些便利就尽量努力去做。当年我担任演员室主任,演员室总有些公益的事情,为生病的同志送个电影票或是送配戏的剧本,小童主动为我分担。老同志有个病痛,他也常常去探望,并会反馈一些他的建议供厂里参考处置。

回顾和小童相处多年,他给我的印象是与世无争,一心把自己的戏配好,这是他的宗旨。而在生活方面,他是非常清苦的:仅靠工资收入抚养老母亲和两个孩子,住房十分拥挤,三代人挤在30平方米的屋子里。厂里几次分房,他都没有提出要求,妻子都跟他急了。小童说:厂里分房有难处,有人比我更困难。至今他仍住在30平米的老房子内。

小童是少数民族,是上海市民族委员会的委员,民委曾多次让小童去全国各地考察。邀请函到了厂里,当时厂里因为生产忙,或是经费困难,没有让小童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也待之坦然。

小童在2004年退休,退休后反而忙得不可开交,很多单位请他演出、主持、配音、录音……生活比以前充实多了,经济上也有了改善。按老苏的调侃说法:“照道理,他完全可以不必再去关心译制片的事了,可他却始终心系译制片,痴情不改,念念不忘继承陈叙一的事业,续写译制片的辉煌。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该说他执着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我还是那句话,他是一根筋,对配音的“痴迷”这辈子也改不了啦!

最近遇见小童,见他瘦多了,我问他这是怎么啦,他说:“失眠,老睡不好。”“去医院检查检查。”“都查过了,没事。”

童老弟,过去已经过去,上译厂今后的路,新来的厂长张晓林他们正在努力奋斗,重阳节和老同志相聚的会上,他的表态很好:“请老同志们放心,我们是不会忘记你们创的业,我们一定努力再续辉煌。”

童老弟,该祝贺你去年11月5号在第四届汉密尔顿幕后英雄盛典上,被评为“幕后英雄特别贡献大奖”,表彰你用惟妙惟肖的配音技巧和追求极致的艺术家精神,为广大观众演绎了多部经典外国影片。这是对你刻苦努力的表彰,也是为你的配音生涯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当然,这也是译制工作者的光荣。

“佐罗”不老!祝童老弟尽享天伦之乐,安度晚年。在观众心目中,“佐罗”是永远不会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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