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弘：喜剧演员都是脆弱的

文/本刊记者 刘莉娜

约在华山路上的“世界戏剧之窗”咖啡沙龙与孙建弘见面，地方是他选的，可见上戏对他的影响始终至深；而当戴着鸭舌帽、帽檐上架着一副眼镜的孙建弘一路轻快地走来时，我不得不说，这个第一次出场就被喜剧真人秀节目《笑傲江湖》的观察员冯小刚调侃为“29岁的年龄，49岁的长相”的年轻人，脱下那套易式中山装之后，看起来还是很有朝气的嘛。

憋尿走猫步、“手以下都是腿”、自测九头身……自从这位来自瓷都景德镇的“海漂”小伙子在冯小刚、宋丹丹的狂赞下创下复赛最高分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识他，越来越多的机会开始找上他，就像所有一夕成名的选秀冠军都会遭遇的那样，生活向他展示以鲜花和掌声，“一下子好像很多远在天边的机会都唾手可得，一个年轻人第一次面对这些多少会有点迷失，但我是经历过这些的”，坐在我面前的孙建弘一脸坦诚——从幼年时家乡的“京剧神童”，到刚从上戏毕业时就因为《笑在长三角》成为小有名气的演员，后来却湮没在泯泯众人里度过近10年艰难的“海漂”生活，如今，孙建弘终于重新出发，这是他所经历的生活和积淀给自己的最好的回报。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

因“百家笑坛”而一“讲”成名之后的孙建弘被网友们挖出了之前参加《笑在长三角》的历史，但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受票友父亲的影响，孙建弘4岁开始学京剧，从小在家乡景德镇就是备受追捧的“京剧小童星”。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哪儿有活动都去参加，坐公交车也会被人认出来。”只可惜好景不长，11岁那年，他遭遇了京剧童星最难过的事情——嗓子倒仓了。孙建弘用“恐怖”来形容这种状态，“大家很快就不关注你了，当时就感觉天塌了一般。”但也许真的是和舞台有缘，又或者是童年的经历早已让孙建弘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了明确的方向，此后十年，孙建弘辗转景德镇当地和上海戏剧学院科班学戏曲表演和导演，中途还遭遇父母下岗的变故，但这些都没有让他放弃舞台。

大学毕业的时候，孙建弘因为参加了上海地方频道的戏剧选秀节目《笑在长三角》而火爆一时，年少成名带来的巨大膨胀感让他一度丧失了方向，“我们当时频繁地参加商演，多少钱去多少钱不去，可讲究了，但因为年少轻狂又没有积淀和创新，很快就像流星一样销声匿迹了。”而当这一切像一场闹剧般飞快开始又飞快结束之后，耽搁数月的孙建弘终于在上海淮剧团找到了一份工作——为了自己的舞台梦，他选择了留在上海孤身奋斗。但在讲究论资排辈的剧团里，年轻人几乎难有“露脸”机会，又由于工资太低，他不得不在工作之余进影视剧组里当龙套演员。孙建弘一直清楚的记得，有一次自己演汉奸，由于害怕狼狗，他冲过去汇报军情时步伐有些犹疑，被NG了；而第二次死命冲过去，又忘了台词……结果一连拍了七条，导演爆了粗口，当场就把他开了。

一个人漂在大上海，住着租来的房子，“维持生计”一度成为孙建弘生活里的首要目标——理想当然重要，但只有坚持住、留下来、走下去，才有实现理想的可能，不是么？于是，为了挣钱，孙建弘找了一份在某个电死过人的大浴场里扮演小丑的兼职，每天晚上客人们泡好堂子、穿着浴衣在休息室放松时，他就在休息室的简易舞台上演猪八戒，演女人，演一切有可能逗笑客人的滑稽角色，每场结束时还得穿着大衣跳到浴池里搏客人一笑。“我在舞台上特别投入地又笑又闹，但几乎没有客人看我，要么睡觉，要么聊天，可是我还得下去拉客人上来互动啊，老板在后面看着呢，每晚只有把客人拉上台了才能拿到工钱……有的客人特别嫌烦，我的脸上笑着，心里真绝望啊。”当孙建弘历数自己在大浴场里扮演的那些滑稽角色时，他习惯性地作出夸张的手势，配合那张在电视上让四位评委笑得“根本停不下来”的严肃脸。其实真的特别好笑，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却一遍遍响起一首叫做《小丑》的歌：“我只是卑微的小丑／翻几个跟斗／就等你拍一拍手……人群散了后／夜色多朦胧／月光也会跟着我……”这首以马戏团音效做背景的歌，旋律特别欢乐轻快，可是常常听着听着，怎么就忽然忧伤起来。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花朵”

如今走在街上都会被路人偷拍的孙建弘，回忆起那一段经历来已然可以面带微笑了，“我小时候唱京剧在老家人人认得，我就特别得意；后来参加《笑在长三角》，有一阵子也常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心里美啊；可是我在那个大浴场里，就特别怕被人认出来，也怕遇到熟人，但最怕的还是——没有人笑。”那个被观众漠视的舞台让孙建弘至今都会做噩梦：“我会梦见自己在台上使劲演，可台下你们却特别严肃，怎么都不笑……”这样的经历让孙建弘对《笑傲江湖》里的宋丹丹特别感激，因为宋丹丹那招牌式的爽朗大笑始终在给他力量——虽然网友们对此褒贬参半，有一半的观众表示受不了宋丹丹的“傻笑”，还有人在网上吐槽“怎样才能把宋丹丹的笑声屏蔽掉？”

“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孙建弘坦言，不同于影视演员或者正剧的舞台剧演员，喜剧演员在舞台上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直面观众对自己表演的评价，其最直观的反馈就是“笑声”。“所以我们喜剧演员其实是很脆弱的，有时候我一个包袱抖出来，如果台下一片安静，没有人笑，都特认真地看着我，那我简直去死的心都有了，后面很可能就演不下去了。”孙建弘因此特别感激宋丹丹：“所以说丹丹姐自己是喜剧演员，就特别懂这些心思，你看她每次都那么大笑——不那么好笑她也大笑出声，其实是在鼓励台上表演的人啊，我觉得她特别善良。”

扮过小丑，摆过地摊，卖过袜子……当经历过一系列生活的洗礼之后，虽然才29岁的孙建弘早已不是当初年少成名时那个只看见自己身上炫目光环的意气少年了，经历了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如今的他内敛、自省并懂得感恩——看得见别人藏起来的善良的人，往往自己也是善良的。据说有一次孙建弘坐地铁的时候——是的，他最近很红，但再也不会让自己“飘起来”了——对面的姑娘认出了压着帽檐打瞌睡的他，便偷偷拿出手机来拍他，但咔嚓咔嚓的拍照音效还是让孙建弘发觉了。作为一个演艺工作者，在无意识下被拍到状态不好的照片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君不见多少当红偶像为此形象大计和“狗仔队”翻脸怒骂，但孙建弘却并没有直接去指责这个偷拍者，“人家拍你肯定是因为喜欢你，至少也是因为好奇，没有恶意的”。于是在姑娘的忐忑中，孙建弘跟着她在同一站下了地铁，然后在自动扶梯上追上她，邀请她和自己拍一张合影。“那姑娘特别开心就同意了，我们就一起在地铁里的通道边上拍了张自拍，我还特配合地摆了个剪刀手。”孙建弘一边比划了个大大的V字一边得意地笑，这时候他请姑娘把之前拍的“睡相”删掉，对方很乐意的就照办了。一件并不那么欢乐的事情就这么欢乐的解决了，就像黑夜给了诗人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寻找光明，生活的磨难既然没有击倒孙建弘，他便从中汲取着从容与智慧。这样的从容与智慧当然也影响了他的作品和台风——他的表演，并没有一般喜剧节目中常见的夸张神态与肢体语言，淡定的节奏，冷幽默的处理，往往给观众意想不到的惊喜，正是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赢得了“冷面笑匠”的称号。

当然我们都看到了，“冷面笑匠”在最后决赛成绩公布的那一刻抱着他的金色小丑奖杯哭得酣畅淋漓。在解释夺冠后为何动容落泪时，他感慨说：“我以前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表演，也从来没有人为我站起来鼓过掌，我为了理想中的舞台坚持了这么多年，总算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水果”

从初赛到决赛共计三个节目，孙建弘均是以“光头易中天”的形象开讲《百家笑谈》。他总是一本正经，不紧不慢，摆出一副严肃上课的架势。观众们刚被带入“百家讲坛”的节奏，他却整出“娱乐大放送”的架势，“今天我们聊一聊拉丁。拉丁是一种舞蹈，它起源于中国的四川……”在风趣开讲的同时，他还会抖出滑稽十足的动作，如憋尿“纠结”走猫步，手插腋下显腿长，等等。

这种无厘头的表演方式，很多观众都觉得新鲜十足。“其实这些段子都是第一次见观众，演之前我也没底。”孙建弘直言，大家觉得好玩，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按喜剧套路“出招”。“同样主题的节目，一般人可能会通过模仿来制造笑料，比如很夸张地学扮易中天。这种套路观众太熟悉了，很难带给他们新的刺激。” 孙建弘说，三期节目下来，他开讲的话题虽有变化，但其实都是利用人物身份和呈现内容形成的反差来逗乐子。“就像一个娱乐圈的当红艺人突然去讲《百家讲坛》，这种错位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此次一炮打响，也给他带来更多演出机会。初赛播出后，就有多家卫视向他抛出“橄榄枝”，约他参与综艺节目，甚至还有一部电影请他去演男二号，孙建弘都一一婉拒了。“十年前我参加《笑在长三角》红火一时的时候，为名为利去参加商演，走穴，一个劲儿地消耗自己，却不知道积累和沉淀，很快就把自己耗尽了，像烟火一样昙花一现。”再度站到人生的“十字路口”，如今的孙建弘非常珍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绽放，他为自己定立了明晰的目标和方向，“要静下心来搞创作”，因为“现在的坚持不只是为了生活，更是为了那些为我鼓掌的人”，这一次他希望自己的梦想可以落地，为此他舍得一时的繁花似锦，也愿意不怕寂寞地等待，只为了在那一方舞台上结出艺术的硕果。

是的，你一定注意到了，从初赛、复赛到最后的总决赛，孙建弘分别以“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我就是我，不一样的花朵”和“我就是我，不一样的水果”来为自己的表演收尾，大多数人包括我大笑之余都认为这是他第一场里用来呼应伴奏的那曲张国荣的《我》而临场发挥的，之后就顺势将之贯彻在“百家笑坛”系列里作为招牌段子了。但孙建弘却表示，这里面有一个自己才懂的密码：“从‘烟火’到‘花朵’到‘水果’，这几乎就是我自己之前的人生历程和之后的展望——曾经有过短暂的成功，却像烟火那样转瞬即逝；如灰烬般混入泥土的我并没有放弃自己，这么一直坚持着，渐渐从泥土里开出花来；如今取得了一些成绩，我不会再让自己成为烟火，我一定要让我的梦想结出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