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徐约维
史依弘:将京剧进行到底
文/徐约维
史依弘近照(杨立德摄)
岁月老去,200多年历史的京剧渐行渐远,曾经影响十几代人的铿锵国剧,在好多年轻人眼里,依稀已是前朝遗事了。那种一唱三叹的嗟叹,那种“端着架子的拿腔拿调”,那种慢,离当下的那种快,已太遥远了。曾经向天而歌的悲壮大戏,仿佛已离你而去,成为我们记忆中闪光的碎片。
国粹生香,岁月踉跄。曾经轰轰烈烈、威风凛凛的大门犹然合拢,或曰虚掩着。推开缝隙,忠诚的欣赏者与怀旧者依旧徘徊其中,沉浸其中。
昔日辉煌,龙吟虎啸。眼下,是蓬蓬勃勃的现代生活,日新月异,望尘莫及。
在物质化时代,如何感受非物质文化遗产?
京剧,如何与时代同行?
2011年元宵,上海逸夫舞台。史依弘挂牌唱程派代表作《锁麟囊》。
史依弘是梅派大青衣。在特别讲究师承的京剧,是跨界的大动作。为此,各派名家汇聚,连央视资深戏剧主持人白燕升也特地赶到上海看戏。
看完后,他的评价是:“史依弘的《锁麟囊》唱腔,完全不同于当下程派,没有刻意模仿男声的特殊嗓音,听到的是女性自然的柔美嗓音,舒服不造作,流畅不矫情,太美了。”
昆剧巾生岳美缇则说史依弘给了他“崭新的感觉”。而程派名家李蔷华也很激动:“史依弘演得太好,让人惊讶。”
两场演出,场场爆满。加座。这样的盛况,于上海的京剧界,已十年未见。而票价680元,更是京剧的创记录。
原来京剧还可以这样唱。好多人惊讶着。
京剧是青春出征,还是怀旧之旅?是英雄落寞与消失,还是刺激与惊喜?
如何寻找京剧精华与观众兴趣之最佳契合点?是“依然如故”还是与时代相融?而史依弘则希望自己的戏对市场有一种冲击,“就是冲一冲。京剧不走市场,就没戏。我们扑上去了,事情成功了。说明只要把事情做好了,京剧是可以有票房的。”
尽管京剧市场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从中看到了希望。
“天生丽质难自弃”。说的是史依弘,也是京剧。
史依弘是史敏的艺名,意思是“依旧弘扬京剧”。我喜欢“依”这个字,含有静静地眷恋的内涵。
春日午后二时,上海京剧院会客室,史依弘准时出现在我眼前。
淡到那种几乎不露痕迹的裸妆。短发简洁,风衣修身,清清爽爽,亭亭玉立。窈窕,时尚。有声有色,率真爽直。用她朋友的话说:完全是个邻家姐姐,阳光,开朗。
1972年出生的史依弘有一连串头衔:上海京剧院一级演员,第十、十一届上海市政协委员,中国“京剧之星”,上海市“十大杰出青年”、上海市“三八红旗手”、上海市领军人才、上海市“文化新人”等。
史依弘后台化妆照
10岁,史依弘进上海戏曲学校。14岁以一出《挡马》获上海戏曲武功电视大赛二等奖。当同龄人还在父母呵护下撒娇时,史依弘已走上获奖星途:19岁获“中国京剧之星”称号,22岁获“全国戏剧梅花奖”,23岁就成为国家一级演员。当她还在戏校当学生时,就开始赴美演出,香港、台湾、日本、澳大利亚、瑞典。
中南海、春晚、维也纳金色大厅。从《杨门女将》《贵妃醉酒》到《白蛇传》;从《火凤凰》到《西施》《昭君出塞》到《八仙过海》,唱一出,红一出。从武旦到青衣,唱念做打,样样拔尖。1993年到2000年,史依弘连续八次到日本巡演,数万名日本戏迷提前排队买票,就为一睹其风采。
我相信荣誉,也相信荣誉背后的东西。虽然史依弘没有说。不说伤口,铺垫与艰辛已经过去,剩下的是辽阔为怀。
如今的她,甚至被京剧评论家称为“史依弘现象”:一个不是梨园出身、没有拜师、没有背景的人能在上海京剧舞台上活跃20年,而且还没有人能够取代,是一个奇迹。
武旦开蒙,后潜心学梅兰芳。20年来,史依弘不断变形着也不断改良着。
“我是从武旦过渡到刀马旦再到花衫,然后是花旦,接着是昆曲的闺门旦,最后才是青衣。只有经过这个过程,站在那里唱心里才不慌,否则形体是空的,手没地方放,眼睛没地方看。”
1993年,在京剧《扈三娘与王英》中,史依弘融合自身优势,打破了京剧行当的界限,将花旦、花衫、青衣、刀马旦等表演元素融为一体,塑造了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身手不凡的“一丈青”形象,获得中国戏剧与最高奖梅花奖。那年,史依弘22岁。
2000年,史依弘与谭盾合作多媒体交响乐《门》。那个唱着西皮南梆子,头戴如意冠,身着鱼鳞甲的虞姬显然是全剧中最出彩的一位。
敢于坚持也敢于创新,就是史依弘。
而立后,史依弘的创新更是层出不穷。成熟度、自由度全有了;能量、精力全投放在艺术上。从大型神话剧《宝莲灯》到革命现代戏《映山红》,从中西合璧的创新京剧《圣母院》(根据雨果《巴黎圣母院》改编),到与上海音乐学院携手的多媒体京剧音乐剧场《白娘子·爱情四季》。史依弘不断做着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不断在京剧舞台上“兴风作浪”,风生水起。
研究观众的诉求点,但不随波逐流,是引导而不是迎合观众。提升观众的审美,是艺术家的责任。
而史依弘也具有这个实力,因为史依弘有基础,也有眼光,才敢这样说这样做。
功成名就的她,却总想着“试试看”。史依弘说,梅兰芳年轻时,也是根据观众口味,不断求新求变,才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史依弘至今怀念当年骑着自行车,每天早晨从杨浦的家到徐汇的衡山路的日子。梧桐疏影,阳光细碎,耳机里回荡的是梅兰芳原版唱腔。回想那段朴素而专注的日子,“心里是充实的”。
但学梅派不是死模仿,而是把它揉碎、渗透在骨子里。也就是在吃透消化的基础上,蜕变出一个新的自我,才是高境界。
也许,最好的继承不是能演梅派经典剧目,更重要的是创新与发展。
2007年史依弘被推为“上海领军人才”。时年史依弘35岁。
京剧以外,史依弘还喜欢现代艺术,如话剧、电影、交响乐、音乐剧、歌舞剧。她还在电视剧《人生几度秋凉》《舞台姐妹》中扮演过角色,上过上海电视台的舞林大会。凡戏剧类的,史依弘她都喜欢。当然,一切都是围绕京剧来的,“想吸取一些东西”。
我相信,艺术是相通的。就像世界上的水是相通的。各种养料,堆肥与发酵,消化与沉淀,哪怕是细小的感悟,氤氲在自己心灵的谷仓里,才会在舞台上(作品里)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
我也相信,人性是相通的。时代不同,国度不同,形式不同,但情感曲径通幽。这是人类可以沟通可以传承的基础,这也是京剧可以走向世界走向当下的基础。也就是说,人物活了,作品就活了。人物的命运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作品也就有了生命力。而这正是京剧的优势所在。千锤百炼,人物鲜活,掷地有声,历久弥香。且基本都是宏大叙事,那些强烈的激越的生命感觉,那些苍劲、醇厚、悲壮的英雄情结,正是我们细碎的平常生活所缺少又渴望的感觉与情怀。
一个个灵魂站立着,思想的碎玉,艺术的鸿影。人物的命运感与无助感,人生的浮华与苍凉。我们彼此吸引与珍惜的一刻,我们的心就通了。这就是经典的价值所在。观众会结合自身命运与认知和感受,对作品进行新的解读与感悟。
说到底,艺术其实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投射,也是情感需求。
古典心,现代气息,现代意识,现代艺术成分。史依弘就这样活泼,进退自如,不断切换着也契合着。“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可能性,我也不想被定型”。
但京剧是史依弘最合适最喜欢的一种生活方式,是她释放能量的方式。史依弘喜欢舞台的感觉,一站在舞台上,人就变了个样。神韵飞扬,激情燃烧,极具爆发力。也许气场就是某种投入。有投入才有感染力。热情与激情,内心的东西出来了,就会不知不觉带动周围的人情陷其中。
京剧创新历来有争议。京剧到底应像古建筑“修旧如旧”,保持其饱经沧桑原貌;还是“不拘一格”,不断出新?京剧,是遗世独立,延年益寿;还是返老还童,与时俱进?
也许,坚持有坚持的美德,改良有改良的勇气。
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的困惑说出来,也把真实的史依弘说出来。
我想说,今天的史依弘正努力撞开京剧厚重的大门。也许,路漫漫。但一种艺术只有被一代一代人喜欢并继承下去,才能具有永久的生命力。今天的创新应该成为明天的传统。
我很喜欢2010年年底德国《时代周刊》在推出一期特刊,评价德国50位堪称楷模的昔日人物时,写下的一段话:这里不是在回顾各领域历代大师与英杰,不是再次指点与钦佩某个人的超凡业绩,而是要推一些人,他们的某些言行,他们的个性与品格,他们的勇气与技能,甚至于他们的某些秉性与弱点,对于今天与明天有着强烈的现实意义。
也就是说,不是要再现经典和偶像,而是要借鉴他们身上那些鲜活的思想与先锋精神。也就是说,他们是今天所缺少的人,是人们今天所希望看到的人,是今天和明天所需要的人。
史依弘《贵妃醉酒》(惠惠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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