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毛 尖
把浴缸的塞子拔掉
文/毛 尖
记者去采访精神科权威。权威说:“我曾给患者出过这样一道题,我问他们,浴缸里装满了水,想把水弄出来是用勺快,还是用盆快?”记者插嘴说:“正常的人会用盆是么?”权威看一眼记者,说:“正常的人会把浴缸的塞子拔掉。”
在美国呆了半年,终于看到有人出来,拔了一下美国的塞子。这人叫伊桑·沃特斯(Ethan Watters),是美国的新闻记者和自由撰稿人。他的新著《像我们一样疯狂》(Crazy Like Us:The Globalization of the American Psyche),让用勺子和用脸盆舀水的人难堪了。
书中,沃特斯重点用了四个案例。案例都很常见,但结论却不寻常。第一个案例,1994年,香港有个十四岁女孩死于消瘦,很快,记者通过google,结论女孩之死为“anorexia nervosa”,即神经性厌食。而就在这个美国名词传播开来以后,香港的“神经性厌食”人数激增。各种对抗“神经性厌食”的活动越多,厌食人数也越多。同一个法则,海啸过后的斯里兰卡,由NGO引入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被用来到处辅导灾民,使得当地人承受了更可怕也更漫长的折磨,相比之下,斯里兰卡的孩子因为还没有能力理解这些美国概念,很快克服了创伤。此外,沃特斯也描述了“精神分裂症”这个名词如何进入桑给巴尔。
表面上,美国的神经病名词由各类机构发布,有的还披着宗教的外衣,仿佛既是善行,也是救人,但实际的效果是,杀生无数。沃特斯的最后一个例子,是葛兰素史克公司(GSK)把新的抑郁概念引入日本,一夜间令整个日本脑垂体下降。之前,日本只对需要住院治疗的抑郁症有定义,现在经过GSK公司的大力营销,人人都有了得抑郁症的前途。
精神病全球化,是美国全球攻略一部分。不过,就像发动战争的国家,常常会在本土造成最大的伤害。美国发明了最多名词,也是名词综合征人群最大的国家。基本上,我遇到的美国人,没有一个是自认健康的,而且,他们都神神道道的,一般的毛病还不屑于生,这个有“蓝色幽闭”,那个有“月桂过敏”,听上去还蛮诗情画意的,不过要是我外婆听到,肯定骂:送到穷乡僻壤生活三个月,看看还有没有毛病!
我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毛病在前现代,都没有。就像美国的性骚扰,规定到暗示级别,活生生葬送了一个国家活泼泼的感情。两周前,我去哈佛医院看风疹,回来跟萨宾娜说起,她就马上很警惕地提醒我,医生给你检查的时候,有女护士在场吗?
我看看她,万一,女护士是同性恋呢?嘿咻嘿咻,在这个名词泛滥的世界上,原来不过是同性情义,现在都被理解成同性恋。插一句,同性恋很正常,不过,中国的同性恋人口,多少也有被“名词”的水分。原来不过是心情有点低落,现在得看精神病门诊。原来不过是近视,是弱听,是头发少点,精神差点,脸色黄点,个子矮点,现在全部成了匮乏症,需要吃从A到Z各种药品。原来不过是爱清静,爱糖果,爱动物,爱打扮,爱恋爱,现在全部成了饱和症,需要吃从Z到A的各种药品。像萨宾娜的同屋,每天早十颗药,晚十颗药,而这些药,都得辛苦打工才买得起。
情况是,如果美国人只是自己家里弄点药吃吃,我们没意见,可现在,他们的药店都开到我们门下,这跟鸦片输出没什么两样了。不知有关方面有没有一些措施,否则,我们早晚都得跟美国一样疯。
毛尖 香港科技大学文学博士,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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