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影 子
《我》(一)
文/影 子
我是谁
我想知道我是谁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空旷的舞台
偏偏是出单身剧
偏偏由我来演
偏偏只在今晚
而明天并不是新的一天
因为我的未来
在于我的过去
我和你不一样
我就像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不会改变的
现在,让我尽情地呼吸一口这舞台上的空气,我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舞台上,我,只是我。没有什么角色需要我去隐藏“我”的性格,也没有服装掩盖“我”的真相,不过,最重要的是没有别的什么人站在这儿,假装他们是“我”的一部分,在这里只有我和“我”。我,在舞台上看见了“我”,“我”坐在靠近剧院顶部最后一排的那个座位上,看着舞台上的我。Excuse me, Miss, you have to start, It’s show time,好吧,让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
我的外祖父,一个美国传教士和一个上海女演员的儿子,一个混血儿。从前他总跟我说,人生当谨记两条,第一条,你是宇宙间一颗最卑微的尘埃,落定之后跟其他的尘埃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切忌自大,生活就是不做让自己羞愧的事情。第二条,世界是特意为你而创造的,哦好吧,你还是个狮子座,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上帝要你尽可能的自我,生活就是永远不要为你跟别人不一样而感到羞愧。记住这两条,你就永远都会知道你是谁。听见了吗?我是一颗尘埃,我也是造物主的最爱。现在我要把他告诉我的故事告诉你,也许我还能比他讲得更好些,因为上帝赐给我力量的同时也赐给了我歌唱。
1923年圣诞节刚过,24岁的传教士Mundo E. Fernadez就从布鲁克林的Coney Island出发了。奉基督教美国圣公会的派遣,他要前往远东的上海参与建造一座新教堂。先乘坐乔治华盛顿号轮船自纽约抵达马赛,再换乘法国安得列朋号邮船途经越南抵达上海。All Saint Church,中文名为“诸圣堂”,诸圣堂于1925年复活节前建造完成,采用了17世纪圣公会高派建筑设计,红砖,三角形屋顶,屋架暴露在外,门廊上设有圆形玫瑰窗,内部为巴西利卡三廊式样,西北角附方形塔楼,共有36级台阶,圣公会教派不主张偶像崇拜,所以即使在复活节也并不陈列耶稣受难像,仅在屋顶立一个简单的十字架,好叫四方信众看见。
诸圣堂选址在复兴中路淡水路口,大堂可容500人,连同两边的裙房和小堂,可以容纳1000人同时做礼拜。年轻的传教士Mundo E. Fernadez在教堂建成后,就在这片街区定居了下来,将自己归化为上海人,他几乎忘了那片遥远的新大陆了。很久以来,无论这些人在哪里上船,他们一下船就加入了一个新的族群——上海人。
复兴中路,那时候叫Route Lafayette,初夏,当路两边人家的篱笆上开满蔷薇花的时候,Mundo在教堂遇到了一个女孩,女孩的父亲是诸圣堂新来的执事,女孩是个大学生,每个礼拜天来教堂唱诗班帮忙做其中一个声部的领唱。婚后他们住在教堂不远处,一条叫西湖坊的弄堂里。等到1930年他们的儿子Edmundo M. Fernadez满四岁的时候,他们搬去靠着法国公园北面的一栋公寓里住,“它就像飘散着栀子花和桂花香味的装饰盒啊”,Mundo总是这样赞美那栋楼,被上海人叫做培文公寓的。
Mundo E. Fernadez是我的曾外祖父,Edmundo M. Fernadez是我的外祖父,曾外祖父的名字Mundo,拉丁语的意思是小世界,外祖父的名字Edmundo,意思是大世界。当然在这个上海家庭里,世界仍然由两部分组成,宇宙间那一颗最卑微的尘埃,以及上帝特意为你创造的一切。这个上帝特意为我创造的世界极有可能就是“上海”啊——曾外祖父“小世界”常这样说。
等到外祖父“大世界”把这句话讲给我听并试图让我听懂的时候,曾外祖父“小世界”已经不在了,“小世界”躺在虹桥路万国公墓的外国人墓地里,尘埃归于尘土,小小的墓碑上没有受难像只刻着简单的十字架。他再没有坐船回去纽约,布鲁克林,Coney Island。或许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回去,当他拥有了一个“大世界”,并且这个“大世界”还是上帝特意为他而创造的呢。
亲爱的“大世界”,我到达了下雪的纽约。昨天是平安夜,街上没有什么人。我的旅馆就在42街上,有点旧,不过不用担心,旅馆的隔壁就是纽约的警察局。哦,房间窗前的景色壮观极了,望出去到处都是摩天高楼,有两幢楼的楼顶居然还长着热带雨林,不过热带雨林以上的天空里看不着星星。真像上海啊,没有星星,也没有纯黑的夜空,只有远处时代广场的霓虹灯像是最最抽象的星星闪烁不停。下午我去了西45街与百老汇交界处的Marquis剧院,你的Marquis剧院,看了我平生第一出的音乐剧,里查·罗杰斯的《怀中的宝贝》,你简直不能想象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哦,不,你是知道的。大幕徐徐拉开,一个足有300磅重的黑人女演员开始唱起一支优美的摇篮曲……
我被整场演出深深地震撼了,直到所有观众都走了,我居然还呆呆地坐在接近剧场屋顶的最后一排,那个俗称上帝看戏的地方,这是你告诉我的,不过我想也许上帝真的就在那儿,他先把我指引到杜非广场的半折票房,收了我的钱,给了我一张票,接着就拿了支手电筒整场演出都站在我边上,我想他甚至还跟我讲了句话,Excuse me, miss,you have to leave, the show is over。
然后,我就站到了Marquis剧院的大门外,站在纽约的纷纷大雪中仔细端详起你的剧院,这真是一座漂亮的老剧院,但为什么我看到它时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呢,仿佛前生今世的什么时候已经到过这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奇怪的是,那感觉竟然如此清晰而强烈。我想我大概是被里查·罗杰斯给弄昏头了,或者干脆就是家传的基因在作怪。想起你从前总乐于提起的那件事,在你们建造完Marquis剧院的那天,所有的人都再次聚到一块儿,建筑师、工程师、音响师、美术师,来向你们的作品告别,舞台上摆一架长着大喇叭的唱机,大家开始轮流上台去播放自己喜欢的唱片。轮到你了,你放上一张从上海家里带来的留声机唱片,你当时的未婚妻,我后来的外祖母在1943年时候的录音,空空荡荡的Marquis剧院里,突然就不可思议地充满了上海的声音。
音乐剧《我》海报
蔷薇烟红 露滴梧桐
弥漫在虚空 晚风相送
欲念冰冻 醉意深浓
斟满了裂缝 夜色放纵
春去无踪 转眼秋冬
逝者匆匆 何日重逢
睡眼惺忪 灯影朦胧
迷乱在面容 泪光转动
(未完待续)
影子 音乐剧演员。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后留学美国,相继在加州大学帕克莱分校及罗斯福大学学习戏剧及音乐剧舞台表演。主演的剧目包括《金沙》《我曾有梦》《我》《妈妈咪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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