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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好,还是说他坏?

时间:2024-05-04

文/黄佟佟

说他好,还是说他坏?

文/黄佟佟

人人都说好的《巨流河》放在案头摆了很久,一直鼓不起勇气读,前天终于读了,一读就不能放手。这是台湾政治老人齐世英的女公子齐邦媛的人生回忆录,文字朴素而美,深情而节制,国家大事都不去说了,我喜欢的是她与飞虎队空军张大飞的一段情——

四月的一天黄昏,我们正在准备晚餐,有个女孩跑来说,有人在操场上等我。我出去,就看到张大飞走过来,穿着一件很大的军雨衣。他已经是中尉了,制服领上是飞鹰,走路真有精神,是战争年代所有少女憧憬的那种英雄。他走了一半突然站住,说:“邦媛,你怎么长这么大,这么好看了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赞美我。以前我骨瘦如柴,弱不禁风。张大飞说,部队调防在重庆换机,七点半要赶回机场,他只想来看我一眼。这时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屋檐下,把我拢进他的大雨衣里。隔着军装,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只是片刻,他松开我,说:“我必须走了。”我看着他在雨中跑步到门口,上车疾驰而去。一九四三春风远,今生我未能再见张大飞。

少男少女的情感,纯洁如斯,点到为止,此次分手之后齐邦媛开始读大学。大一的周一她必能接到他的信,其中不乏热烈的表白“我无法飞到大佛脚下三江交汇的山城来看你,但是,我多么爱你,多么想你!”转折在他受伤之后,“信中不再说感情的话。只说你二十岁了,所有学习到的新事物都是有用的,可以教你作成熟的判断。”

当齐邦媛表示要转学到云南时,他表示坚决不赞成,原因是没有能力照顾她,大家惟一的生路是战争胜利。1944年她接到他的遗书,遗书上他花了许多笔墨解释为什么他不能爱她,因为他是“必死之人,活着是害她,死了也是害她。”而叫人悚然一惊的是他在信后的淡淡几句:“秋天驻防桂林时,在礼拜堂认识一位和我同年的中学老师,她到云南来找我,圣诞节和我在驻地结婚。”这不到一百字的内容把还在柔情蜜意中的读者震了个目瞪口呆,完全可以想象当时还是小女孩的女主角受到的巨大打击,“种种交纠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激荡”,恸哭。

作为从不惮以恶意揣测人的民族的后裔,如用电台情感DJ穿云透雾的解析能力来解述的话,即是:帅空军看上了老师的女儿,在生死火海中把纯洁的少女当成了他的精神避难所。“对于他,这些信大约像烟酒跳舞一样,有帮助忘却狰狞现实的用处吧!”然后他终于发现这种纯柏拉图感情落不到实处,正好撞到了女中学老师,觉得适合做老婆,她来找他索性就结了婚。也就是说,他在信里慢慢不说感情事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另有所爱,当小女孩认真了要跑去云南时他就害怕了,急急阻止她,“你对我的实际生活,知道得愈少愈好。”还有什么更明显的欺骗么?一边和少女情真意切谈着纸上恋爱,一边找了个宜家宜室的女子做老婆,知已的归知已,老婆的归老婆,几乎就是少女不幸遇到感情骗子的翻版。

虽然齐邦媛在书里实在写得非常克制,但你仍然可以看到她所受到的巨大打击,不久之后她即受洗成为基督徒。她终身都在怀恋他,他给她信直到她八十岁仍历历在目,把他送的皮面烫金的《圣经》随身携带,甚至七十五岁的时候回大陆陵园去寻他的名字,她对他惟一的责怪是:“要退回去扮演保护者兄长角色虽迟了一些”。只是迟了一些,但她仍然觉得他在保护她,她要终身纪念他。

很多女人,都会美化她们往昔的爱情,顺便也会美化那个可能并不完美的恋人,但我想一想,挺对的挺好的。个个如张爱玲,把男人皮袍子下的小都榨出来,几十年以后写《小团圆》,写出胡兰成与桑弧在爱里的那种种不堪,“他不爱我”和“他们都不爱我”或者“他们都不够爱我”,到底哪一种伤害更大?我不知道哪种更大,但那种惨淡的心情却真真是对自己的二度伤害——讲真,就连我这种铁粉级的粉丝都替偶像心酸。

和他分开了,是说他好还是说他坏,其实是伪命题,说他坏是否就能让你好过一点,能把自己内心的难过减轻一点,其实恐怕是更苦吧。所以,当感情逝去,何妨把他想好一点,就连心硬如张爱玲此生做过的最快乐的梦仍然是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青山上红棕色的小木屋,映着碧蓝的天,阳光下满地树影摇晃着,有好几个小孩在松林中出没,都是她的。之雍出现了,微笑着把她往木屋里拉。非常可笑,她忽然羞涩起来,两人的手臂拉成一条直线,就在这时候醒了。二十年前的影片,十年前的人。她醒来快乐了很久很久。”

黄佟佟 广东作家,在多家媒体开设专栏,著有《感情这东西》《最好的女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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