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培：中国铁路工人运动的杰出领袖

苏峰

在“五四”运动的反帝爱国洪流中，有这样一位工人：他出身贫苦、担当道义，为改变工人受奴役地位，从李大钊手中接受马克思主義火种，撒向唐山地区广大工友之中；他代表中国产业工人，远赴莫斯科参加东方各民族代表大会，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领袖列宁的亲切接见和热情鼓励；他创建河北第一个党组织——中共唐山地方委员会，领导全国铁路总工会，为中国早期工人运动作出了卓越贡献。他是唐山第一名工人党员——邓培。

“我们工人要救国，不光要挣钱！”

邓培，1883年生于广东三水县一个农民家庭，幼年丧父，生活孤苦，14岁随舅父到天津当学徒，3年后满徒出师，考入北洋官办铁路局唐山修理厂（1907年改名为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当了旋床工匠。经过刻苦自学，聪慧的他不久便能看懂英文图纸，很快以技艺高超闻名全厂。当时，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的工人四分之一来自广东，邓培为人忠厚、公道仗义，逐渐成为该厂广东籍工人的首领。

1912年9月，孙中山、黄兴、宋教仁、胡汉民、王宠惠等人到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开滦矿务局等地参观考察。邓培此前曾加入同盟会，秘密资助辛亥革命，为寄托希望，还为自己第一个孩子取名国强。①如今，革命胜利了，他是多么兴奋！他不仅参加火车站的欢迎会，还陪同孙中山一行参观唐山制造厂，又在唐山的广东会馆设宴招待，并一同留影。他常跟工人议论：“万岁爷已被打倒了，今后要实行民主共和了，我们的日子要好过了。”② 然而，辛亥革命果实很快被袁世凯攫取，此后又是连年军阀内乱，打破了邓培向往的民主共和梦想。

“五四”运动爆发后，影响迅速波及唐山。唐山工业专门学校的学生首先站出来，热烈响应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并派代表前往北京、天津积极联络。北大学生会黄日葵等人热情接待唐山学生代表，认为唐山有几万名产业工人，这是一支重要的斗争力量，建议唐山学生与工人结合，共同开展爱国运动。唐山学生代表返唐后，立即联系邓培，商讨共同斗争，得到他的热情回应。

为声援学生罢课，邓培在厂内召集工人散发学生编写的《救国报》，宣传各地救国义举，向工人们揭露帝国主义侵略罪行和国家危亡的根源，号召大家团结起来进行斗争，启发和团结了一大批工人。

6月上旬，邓培在唐山制造厂发起成立同人联合会、救国十人团，开展各种爱国活动。当时，每天中午12点有一趟经过唐山的快车，车上常常坐有不少外国人。邓培发动工人每天中午排队到火车站台，对着这列快车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反对不平等条约”等口号，专门喊给这些外国人听。

12日，唐山学生召开公民大会，邓培积极组织唐山制造厂工人参加，还派人到开滦煤矿和启新洋灰公司联络工人参加。这是唐山工人的第一次政治罢工，工人和学生代表接连登台演讲，愤怒声讨帝国主义和卖国贼的罪行。

同月下旬，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拒签和约运动。24日，唐山各界群众在火车站旁边的空地召开第二次公民大会，要求北京政府拒签《凡尔赛和约》。这天中午12时，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3000名工人集结完毕，邓培正准备带领工人赶往会场之时，却遭到孙鸿哲等人的拦截。孙是京奉铁路机务处副处长兼唐山制造厂副总管（副厂长），他带领一帮打手，陪同英国监工罗威、富兰克林等人，站在工厂门口阻拦队伍。

邓培挺身而出，对英国监工说：“我们去开会，反对《凡尔赛和约》，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你们外国人不要管！”

一旁的孙鸿哲气急败坏地说：“签订《凡尔赛合约》是国家大事，要由官家去办，你们工人管不了，干什么去？”

邓培愤然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工人是国民的一份子，不能袖手旁观！”

孙鸿哲恐吓道：“你们去开会，我不给你们工钱！”

邓培高声答道：“工钱我们可以不要，但亡国灭种的大祸不能不管！”

工人一起喊道：“我们工人要救国，不光要挣钱！”

说话间，邓培已经带头冲破封锁，和工人们一道直奔会场而去。下午1时许，邓培和工人们头戴写有“勿忘国耻”四个大字的帽子，手持写有各种反帝爱国口号的旗子，浩浩荡荡来到公民大会会场，邓培代表工界登台演讲，振臂高呼：“千钧一发，勿忘国耻，睡狮苏醒，力争国权！”“废除‘二十一条！”“拒绝和约签字”。

6月28日，中国代表没在巴黎和约上签字，标志着“五四”运动取得阶段性胜利。29日，邓培作为工界代表之一，与绅、商、学、工、农、教各界代表筹备建立唐山各界联合会，邓培被推荐担任评议员，参加唐山各界联合会的领导工作。

唐山第一位共产党员

1920年3月，李大钊指导成立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并派研究会书记罗章龙到产业工人集中、人们思想比较活跃的唐山开展工人运动。

罗章龙第一次到唐山，在街上碰到一位广东籍木工。两人攀谈间，得知唐山有个广东会馆，一部分广东籍工人技术水平高、有文化，也有影响。不久，他到南口联系工作，又遇到一位广东籍工人，便向他提起唐山的事。这位工人说：“你们想到唐山去吗？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有我的一个朋友，叫邓培，也是广东人，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不久，这位工人给邓培去信，得到了热情答复，欢迎罗章龙去唐山会面。

在此期间，罗章龙又从唐山工业专门学校进步学生许元启那里了解到邓培为人正派、思想开明，手艺高、技术好，在工人中很有威信。罗章龙与研究会几位同志都很满意，决定立即与邓培建立联系。

4月25日，是邓培和罗章龙相约见面的日子。为了不引人注意，罗章龙没穿学生装，改穿一件黑布大褂，给邓培留下了深刻印象。邓培此后称他为“北京来的穿大褂的先生”。这天晚上，两人在印度房头条胡同1号（今唐山市路南区刘屯新民后街7号）邓培家中会面，邓培给罗章龙的印象是：人很精明，头脑反应快，谈吐大方。

交谈时，邓培向罗章龙打听北京学生开展爱国活动的情况，又询问俄国十月革命情况。有一些词语，邓培不会用普通话表达，就用廣东话讲，罗章龙听不懂，邓培就用简单的英语来表达。邓培热情表示，愿与北大的知识分子积极合作。从此，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唐山的联络点就在邓培家中建立起来，这里成为唐山早期工人运动的策源地之一。

此后，邓培不断收到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寄来的进步书刊和传单，如《“五一”May Day运动史》《共产党宣言》《共产党》《新青年》等，他常常如饥似渴地阅读到半夜，还把这些报刊给工友们传阅。

1920年5月1日，中国首次举办“五一”国际劳动节的纪念活动。在北京，李大钊等在北大召开了500多名工友和师生参加的纪念大会。在唐山，邓培也召集几百名唐山制造厂工人，举行纪念会。他向工友们热情宣读李大钊的《五月一日北京劳工宣言》，告知劳动节的来历，号召大家联合起来反抗压迫。

这一时期，有一位叫陈友茹的华工，常跟邓培等人讲述推翻沙俄的二月革命和列宁的事迹。他曾参加1905年俄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和俄国工人一起战斗过。还有一位叫欧阳强的华工，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赴欧洲参战，去过俄国、法国和英国。他1913年在唐山制造厂当徒工时，便与邓培是好友。1920年初回唐山后，常和一并归来的几位华工向邓培等人讲述欧洲见闻，宣传欧洲各国工人斗争和十月革命后的俄国情况，让邓培深受启发。

1920年12月，邓培与罗章龙、张国焘、谌小岑等联系，成立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工会。为不引起当局注意，名字仍叫同人联合会或同人职工会。这是唐山地区第一个工人建立的工会组织，也是北方最早建立的职业工会。

1921年3月，共产党北京支部和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派李树彝常驻唐山，公开身份是唐山扶轮小学的数理教员，帮助邓培创建青年团，进一步健全工会组织。7月 6日，唐山社会主义青年团正式成立，第一批团员7人，分别是邓培、李树彝、阮章、梁鹏万、许作斌、陈洪和陆振轩，成为全国最早建立的17个地方团组织之一。③

李树彝是湖南人，熟悉广东方言，联系唐山制造厂和开滦矿务局的众多广东籍工人比较方便，他自愿放弃北大学业来唐山任教，积极协助邓培，不仅巩固了唐山制造厂工会，还与开滦煤矿和启新洋灰公司的工人们建立密切联系，使唐山制造厂成为京奉铁路工人运动的核心。

中共一大后不久，1921年8月11日，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成立，各地分部陆续建立，邓培成为北方分部领导成员。同年秋，中共北京区委批准邓培由青年团团员转为共产党员，成为唐山地区第一名共产党员，也是北方工人中最早的党员之一。

远赴莫斯科受列宁接见

为组织国际统一战线，对抗帝国主义对东方各民族的压迫和侵略，1921年下半年，列宁领导的共产国际决定召开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又称远东各民族代表大会）。邓培作为中国产业工人代表，被派往参加大会。

10月下旬，邓培以回广东老家探亲为名请假前往北京，同高君宇、于树德等人乘火车途经奉天（今沈阳）到达哈尔滨。因为没有出国护照，邓培等人只能从满洲里坐爬犁穿越国境，冒险躲过中国边境的军事哨所，最终到达共产国际远东局所在的伊尔库茨克。

中国代表团一行44人在伊尔库茨克停留了近两个月，1922年1月初，与朝鲜、日本等国代表团共同乘坐列车前往莫斯科，沿途受到仪仗队和工人群众的热情欢迎。

1922年1月21日，远东各民族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维尔德洛夫大厅开幕。会场充满了团结热烈的氛围，主席台正上方是马克思半身像，周围悬挂着俄、中、日、朝等国语言写成的巨大条幅“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解放东方劳动者”。大会上，邓培作《中国的工会、铁路和冶金工人罢工的情况》报告，介绍中国工人运动情况，受到普遍关注。大会期间，他还与各国代表交流工人运动经验。④

作为中国铁路工人代表，他与中国共产党代表张国焘、中国国民党代表张秋白、朝鲜代表金奎植一起，在克里姆林宫受到列宁的亲切接见。

这是邓培终生难忘的时刻。列宁和他们讨论中国、朝鲜两国的革命形势，强调远东各国革命力量要联合起来，勉励大家朝着光明的前途，团结前进。会面结束时，列宁亲切地握着邓培的手，说：“铁路工人运动是很重要的。在俄国革命中，铁路工人起过重大作用。在未来的中国革命中，他们也一定会起同样的或者更大的作用。”

邓培备受鼓舞，激动地连连点头。

这一次苏俄之行，邓培一共停留了3个多月。当时，由于外部封锁和内部叛乱，苏俄还存在饥荒和其他各种困难，但苏俄人民那种获得解放的喜悦和忘我建设祖国的精神，给邓培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这位饱受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压迫的中国工人代表非常羡慕。当他看到一位普通的农村工人担任当地苏维埃大会主席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中国工农大众的未来。

苏俄之行的所见所闻，比邓培在书本上看到和其他工友口中听到的要丰富生动得多。中国必须效仿苏俄，别无他途可循，这是他这次苏俄之行得出的结论。

创建唐山地区党组织

1922年3月，邓培回到唐山，积极落实北京党组织在唐山发展党员、建立地方党组织的指示。此前，邓培已发展一批团员。不久，邓培、李树彝、阮章、许作斌和田玉珍先后转为党员。1922年4月，经中共北京区委批准，中共唐山地方委员会（地方支部）成立，邓培任书记，这是河北最早建立的地方党组织。

为更好开展唐山地区的党团和工会工作，邓培经常来北京，向北京党组织和北方劳动组合书记部报告工作、接受任务。一般是周六晚上乘车赴京，住在北大西斋学生宿舍，周日一整天都在这里工作，晚上乘夜车回唐山，周一正常工作。有时工作需要，得在北京停留几天，他便事先委托他的徒弟上班时从工厂门口代他摘下工牌、挂到生产场房，再把活干了，以免引起厂方注意。

在此期间，邓培与李大钊、邓中夏等人经常在亢慕义斋会面，这是北大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办公场所和图书室，“亢慕义”源自德文音译，全称意为“共产主义小屋”，⑤北京党团组织的很多活动都在这里举行。邓培这位中年铁路工匠与小他6岁的北大教授、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李大钊，便是在这间不平常的小屋里结下了深厚情谊。

与此同时，邓培在唐山广泛撒播马克思主义火种，先后建立唐山工人图书馆、工人补习学校、工人夜校，帮助工人们提高文化水平，宣传革命思想，培养党团组织骨干，促进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在他的努力下，唐山地区的工人们逐渐觉醒，利用北洋政府扬言要召开国会、制定宪法的时机，积极开展劳动立法的合法斗争，唐山制造厂工会会员迅速增至两三百人，一些工人被吸收加入党组织。

1922年8月，经请示中共北京区委，中共唐山地委根据中共二大党章，改为中共唐山地方执行委员会，下有唐山制造厂支部和开滦矿务局支部，邓培被推举为委员长。此后，唐山党组织为争取工人权利、改善工人待遇，组织发起了京奉铁路唐山制造厂工人罢工、开滦五矿同盟大罢工、启新洋灰公司和华欣纺织厂工人罢工等多起工人运动，邓培成长为中国早期工人运动的优秀领导人。

1925年底，邓培调到北京，专门负责全国铁路总工会的工作。1926年，他出席广东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再次当选为中华全国总工会执行委员。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随后，广州发生“四一五”反革命政变。4月22日，邓培与李森、刘尔崧等全国总工会执委在广州遭秘密杀害。中共中央6月27日致信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深切哀悼他们的死难，并指出，他们的死难，“其惨烈当为中国工人阶级及本党永远不忘之事。”⑥

（本文作者 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市地方志办公室）

注释：

①《革命烈士传》编辑委员会：《革命烈士传（第一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21页。

②王士立：《中国工运历史英烈传：铁骨丹心邓培》，中国工人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2页。

③王士立：《中国工运历史英烈传：铁骨丹心邓培》，中国工人出版社2016年版，第53页。

④C.A.达林：《中国回忆录（1921—1927）》，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9页。

⑤罗章龙：《亢斋回忆录》，《回忆李大钊》，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44页。

⑥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编：《中共党史人物传》第9卷，陕西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