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映姝的诗

张映姝

一年蓬

红色的刺桐花，落了一地

树上的，还是那么多

夜里，风大，雨暴

我安睡，如满足的婴儿

昨晚，没有星星可看

没有书页被翻开

仁爱路的灯光穿过帘隙

照亮我的梦，我的灵

亮闪闪的——它不是虚构

我会找到它

那时，我不会惊喜

也不说话。随意就是

最好。两朵一年蓬

在石阶边。透明的雨滴

重而冷，挂在白花瓣沿

压在黄花瓣上

两朵一年蓬就那么开着，像梦里

几米开外，延展出亮晶晶的一片

——我的梦里没有它们

我只早醒了那么一点点

荷花玉兰

我在找寻昨夜的星

草叶间，花瓣上

遗落它们的夢

水的珍珠，光亮如你

柔韧的星体。运行

在另一场大幕里

硕大的花瓣，飘下了

未知的飞船。安全着陆

托着一颗大而透的雨滴

我抬头，探究它的源头

一朵木兰，孑留一瓣

籽实，沿生命之轨前行

那朵，完整，洁白

如莲。它在高处

它的世界有点远

你，也在高处

我站着，就在这儿

等着你，一点一点靠近

石榴花

山路绕来绕去

把我带到一棵石榴树前

天，蓝得不真实

石榴树，绿得有点陌生

红色的花，它的轻盈

被雨珠拖住。它的火热

夜风已经吹凉

树伞伸向天空，那么大

钟状的红花，铺展在树下

——那么大的悲欣

我捡起两朵落花

握在暖暖的掌心

像紧紧攥住就要飞逝的

时光，爱，甚至空茫

我想起西域的安石榴

饱满，开裂，珍珠的内里

我把目光投向树枝

那些筒状的花还在绽放

不管不顾的，要结出果实

鸟儿的鸣叫，突然响了起来

山风，渐渐暖和

西北方有楼群

我终于找到下山的方向

八角枫

我们没料到会迷路

在一座城中之山。远处的楼群

被云层压低，如蜃

我们甚至有点兴奋

就此露营的念头亮了又灭

一秒钟都没停留

我们只好在空山中闲逛

好像年少的浪子

我们不能再错过中年

“我们能看见眼前的事物

是多么困难”。我这么想着

小径边的树还是绿的

带着鹅黄。我确信不是

光照的原因。枝叶间的花

小而浅黄，几乎要被忽略

我在树下停留许久

数叶子的不规则的角

每片叶子都有不同的谜面

我看了一百朵花

盛开的三十朵，比含苞的七十朵

隐藏更多的秘密——

细长的花瓣为什么反卷

黄色的花药何时舒展

白色的柱头怎样孕育出黑色的果实

山上，这株八角枫是一本书

我们的停留，自我的馈赠

它的扉页，内心的力量才能翻开

山下，远方的楼群明明暗暗

另一本书。我们健步下山

欲安然翻阅

蛇莓

冷雨过后，世界缩起身体

声音，身影，烟火气

心平气和的样子

九区堰的水，不紧不慢地流

清亮中混着股股杂色

凤凰山的台阶上，落红片片

我们去看花

花瓣半缩，雨滴垂挂如泪

我们去看树

树形已被夜风翻乱

草丛中，一颗颗红色的果实

发着光。大地的精灵之眼

惺忪，迷蒙，而好奇

它，一定不是野草莓

我摘下一颗，用舌尖品咂

像多年前，你递给我一捧之后

它的味道有点寡淡。像人到中年

我抱紧双臂，试图

将自己缩小一点

似乎那样，就能把自己

带回青春的日子

六月雪

下山的路，是另一条

我们尝试新的可能

广玉兰的花，仍在高处

刺桐树下，落红还艳

那对年轻男女的心路

仍随山路蜿蜒

我感觉到细微的变化

却说不出来。它们在我体内

一丝丝累积，游弋

翻滚，最终喷薄而出——

洒在一株乱糟糟的灌木上

植株歪倒，枝桠丛生

小小的叶片聚集在顶端

被漫山阔大、油亮的绿压迫

这不是个好归宿

雪片一样的花，洒落枝头

雪粒一样的花苞，洒落枝头

那些遏制不住的质变

洒落在这株难看的灌木上

我仍要把这些，铭刻于心

包括它的名字——六月雪

包括此刻，正是五月

木蓝

暴雨的消息从云端传递

我们急于离开

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

可爱的羽状复叶，偏是奇数

繁密的粉紫花序，翩跹的蝴蝶

你的出现，是一剂兴奋剂

我看着你，想起远方的某个人

——复叶中的另一小叶

想起所有如今都是暖意的人

他们是这个人间的底色

不能被掩盖、涂改，更不能

被抛弃，甚至遗忘

血液，流淌在彼此的血脉

牵挂，埋在彼此的骨髓

复叶，是我们相同的指认

木蓝，木蓝

你的出现，一个启示

我们沉醉于你的花迹

像沿着小叶的脉络

我们静静地流淌

而一扇大门，就敞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