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组诗）

夜鱼

春风沉醉的夜晚

七岁时，我要离开了

满院香橼毫无知觉

依然在风中散着寂寂的香味

那么酸。我记得有一年

尚未亡去的人

递给我一枚，我深嗅，为不能剥皮啖之

而深恨。及至年长，才慢慢悟出

浑圆果实背后的滋味

但牵我离去的人已衰老

如今她躺在床上虚浅地笑

不明白我说的香橼

为何物，就好像那个护佑了我

整个童年的庭院

皆属虚构。春风沉醉，夜色昏聩

她最小的女儿竟如此荒谬

在黑漆漆的床头，如梦如幻

又无比清晰地描述着

另外一个世界的色香味

花 痴

桃花与蝶，搅出的乱

搅扰着小城

搅扰着高屋大宅的门

透过门缝，竹篙上晾满黑和蓝

一本正经的深暗。站在门外的她

却从头到脚花红柳绿，且肮脏破烂

成乱中之乱

门开，又闭，板着脸孔的男人

像噩梦后的幻觉。她呆怔

寂静如梦的县城

也陷入呆怔

有人看她，有人看门

直到小孩子被大人一把拽开

哭闹声中，一千只陈旧的蛾子

扑簌簌抖下霉尘

人们纷纷眯眼散开，唯有她

不为所动，兀自陷于她永远的小阳春

孱弱破碎的身影

使逼仄的小城一下子变得

空茫而虚幻，除了浑然不知所起的痴

尘世似乎无可依凭

创世纪

那时楼群未立，天宇完整

晨雾轻涌，菩提子浅浅地绿

空气里充盈着鱼水相欢的湿气

而我刚刚成型

再后来

承接雨水的石板，开始凹陷

像一张欲言又止的嘴，绕满

密密匝匝苔藓的胡须

熟过了头的果实发酵出酒气

带刺的花朵，因无名

红得更加惊心

是你，让我进一步感到世界的诡异

刚刚成型的我，又一点点散失

水晶鞋

城市边缘的旧街区，老房参差

像经受过刈除的杂草，不断被蚕食

幸存的门窗紧闭着，懒得理

那一轮古色古香的月

夜深沉是很好的撫慰，听得见心跳和呢喃。

月光照射着我的水晶鞋

虚假的华美，却被你赞叹。我没有告诉你

它们正磨损着我，每一步都溢出

新鲜的血。而你并未看出

某个童话背后的尖锐与残忍

我要脱下它们

要光着脚重新走进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