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陈汝沛
五连畜牧队又该到送给养的时间了,本该“皮球”自己来连队取,这家伙宁愿带着盲妻饿肚子也要等我送,所谓畜牧队,只有“皮球”两口子放着百十只羊,我把食油、面粉及饲料装上驴车,连长老婆“大八哥”偷偷塞给我半袋大米,让带给“皮球”盲妻,这是连长刚从巴扎上买来给自家孩子代哺的细粮。连长有咳喘毛病,“皮球”在每年的罗布麻盛花期,自制些罗布花土蜂蜜给连长治喘,“大八哥”和连里许多女生一样,之前也曾追求过“皮球”。
“皮球”原名叫皮志求,上中学时,同学们硬是拿掉中间的“志”字叫他“皮球”,后来,他自己也干脆就署名皮求,不过,同学们还是给他加了个提王旁。“皮球”遗传着昆曲演员父母的美白帅,中学就有女生暗恋他,一本正经的他只想好好学习,把女生塞给的巧克力和寝室的男生们分享,把女生为他叠的千纸鹤偷偷扔进垃圾桶。直到他中学毕业,决定谈恋爱时,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同学们取下“红卫兵”袖章,纷纷加入支援边疆、保卫边疆的行列中,“皮球”是独生子,自然被支边拒之门外,望着车站码头潮水般奔赴边疆的人流,“皮球”心中失落得彻夜难眠,要走!要进步就要在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那里是兵团,祖国的西大门,他遐想自己身着军装,背着钢枪,骑上战马,奔驰在祖国的边防线上……怎样才能打动支边指挥部的人呢?他想到了血书,对!要想革命,就不要怕流血。他划破手指,洋洋洒洒地写了半张请愿书,这一招,真的打动了指挥部,使他如愿地挤上了开赴边疆的列车。
来到塔里木河畔,他们见不到绿色的军营,想象中的兵团只零星地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戈壁田野之上,真是没到过新疆的人不知道地有多大,女孩们大都哭了。兵团按部队连排班编制,把他们编入新垦农场,为开展自供自给活动,连部在一片不可开垦的戈壁深处组建畜牧排,“皮球”第一个要求前往,因为畜牧排有马骑,每当他跨马疾驰时,耳畔便响起《骏马奔驰保边疆》的歌声,催马扬鞭的英姿,吸引着女知青们恨不能跃上他的马背,搂腰俯耳告诉他:我爱你!
畜牧排聘请了兽医站的沙吾提当技术员,每到月底,“皮球”都要到连部来备伙食和饲料,副连长“胡子”中学时就是班长,他和“皮球”关系最铁,“皮球”的血书能顺利过关,也有他的功劳,“胡子”把从南京带来的煤油炉送给了“皮球”,让他把放连部办公室的一小壶煤油也带上,谁知他太贪心,竟错把大壶的汽油提跑。回到牧场,放下生活用品,又忙着把饲料向屋里搬,沙吾提捣鼓起煤油炉这新鲜玩意,把汽油加进了煤油炉,一点火,煤油炉成了个火球,慌乱中,沙吾提一脚踢开煤油炉,“轰”的一声,误把火球踢进屋里,屋里弥漫的大火把卸饲料的“皮球”燃成火球,大家奋力扑救,连夜把烧得面目全非的“皮球”送到团部医院,团部医院处理后又立即转院到自治区医院烧伤科,命是保住了,面部、前胸及头顶进行了大面积植皮,拆线的那一天,面对镜子里狰狞恐怖的面容,他自卑地放声大哭,他无法面对自己丑陋的面容。在医院里散步,病友们碰面都像遇见鬼一样避开,大人都把孩子的眼睛蒙上躲开他。他感觉自己比《巴黎圣母院》的卡西莫多还要丑陋,卡西莫多毕竟还有爱斯梅拉达能面对,而他“皮球”,连朝夕相处的知青战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尤其是曾经都暗恋过他的女知青们,目光在他的脸上不敢停留两秒钟,胆战心惊得害怕夜里做噩梦。在这个看脸的世界上,长得丑的人,自由恋爱很困难,如果是长得特别丑的人,就是有钱也没有女人爱,他觉得自己丑得如此恐怖,怕连繁衍的权利都不会有。
农垦局根据“皮球”的病情,安排他回城,他自觉这样的容颜无法面对家乡父老,宁愿跳长江也不能在人群躲闪中度日,城里找不到他生活的空间。他坚决要求回到畜牧排,因为那里没有人烟,只有羊马为伴,羊群不怕他丑陋,马也不嫌弃他的容颜,让他依偎着。畜牧排他一待就是五年,别的连队整合,都撤回畜牧排,唯有他们五连仍保留着“皮球”一个人的畜牧队,“胡子”也是为了“皮球”的处境考虑。
眼看昔日的恋人们都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他不敢奢望,吃着干醋,醋也醉人,他醉卧罗布麻花丛,自喻花香勝过女人的体香。连队里,战友们大都成双成对,“胡子”非常关心“皮球”的终身大事,托人找了一个四川丧夫来疆的盲流女人,老家成分不好,她带着孩子靠打土块刨红柳度日,生活极其艰难,“胡子”为她和“皮球”牵线,允她如果和“皮球”结婚,把她转为正式职工,孩子户口也可跟进来上学,连队专门分给婚房。在粮食都在感情之上的困境里,女人别无选择,爽快地答应了,一切安排就绪,“皮球”欢天喜地住进婚房,见面那天,女人突然跪在他的面前痛哭流涕:“对不起!他叔,我的孩子不敢见你,舍下孩子我真的做不到。”
“皮球”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伤脸上像被抽了一鞭,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努力想闭上半拉眼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女人哭得更加伤心了,抽泣道:“可是……可是……我的孩子已入学……”
“皮球”安慰道:“我会跟领导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愿意结婚,和你无关。”
女人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皮球”给“胡子”留下一张字条,感谢战友们的关怀。他不怪那个女人,连雌狮子都知道挑选一个英伟雄狮繁衍后代,更何况是人呢?让那可怜的孩子继续上学吧……他连夜赶回畜牧队。
一直自责内疚的沙吾提,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沙雅有个远房的亲戚女孩,先天盲人,请出当阿訇的表叔专程去说媒,在那都靠挣工分吃饭的农村,盲女无疑是个家庭累赘,谁家也不愿意娶一个不干活白吃饭的嘴,盲女二十多岁还在家中待嫁,听了“皮球”的情况,盲女开始也不愿意,阿訇表叔开导她,后天残疾不遗传,之前“皮球”如何如何漂亮,加之连队开出的结婚条件,盲女终于同意和“皮球”结了婚。
婚后,他们还是决定搬到畜牧队去住,他已离不开那里的蜂房,那里的罗布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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