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永芬
小雪节气次日,我正在溪边看长脚鹭鸶,接到书宪的电话,说他父亲、我的志远兄走了。我一时愕然,泪水盈眶。
1977年,高考恢复前夕,我17岁,从湖岭区中学高中毕业,赋闲在家。父亲为我谋了差使,到上草岱小学当代课教师。上草岱是草岱村的自然村,我家到上草岱,要先走七八公里平路,再翻过两座山,涉过一条溪。学校条件简陋得不知怎么形容,没有地方住,我就住在大队副书记廖宝珍的家里。
廖宝珍就是志远兄的父亲,与我母亲同姓同辈分,我叫他舅父。志远兄是家中长子,比我大九岁,山村的孩子成婚早,当时他已有三个孩子。家境算是殷实,嫂子圣花贤惠又勤劳,志远兄除了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其他事情基本不管。一有空就与我黏在一起。
初上讲台,就逢湖岭全区教学大比考,统一考题,全部调换监考。分数出来,草岱小学有一个级段位列全区第六名。我知道这个没有可比性,这个级段只有三名学生,但村干部知道了还是很高兴,给山村长脸了,决定奖励我两株毛竹。志远兄也很是高兴,他去山上砍了毛竹,还捆绑一块,扛到村外的岭上。我使了吃奶的力,把它扛到六科村,后来叫我妈过去帮忙,拖回家的。
初到草岱,我一个人烧饭,锅灶是上任老师留下的,搭在志远家房子中堂。绝大多数是番薯丝,偶尔掺一点米。我家穷,代课教师工资极低,每周带点米或咸鱼、咸菜之类。有一个星期,我带了一罐豆腐乳,每餐一粒。挨到周六,豆腐乳吃完了,剩下半罐汤汁,我舍不得倒掉,一口喝了下去,那天下午胃里泛酸難受极了,回家路上,不停地喝山水。这一切都被舅父看在眼里,过了几日,舅父就叫我到他家吃饭,我当然高兴。他家十来口人,吃的绝大部分是番薯丝,间或掺一点米。我那时候不懂事,舅母叫我打米饭,我真的也打米饭了。要知道那米饭是给小孩子吃的呀!我有时候用饭勺碾番薯丝,志远兄总叫我多掺些米饭再碾。
就这样我在他家蹭了一年多的饭。
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活动,一到晩上,志远兄总是第一个到我房间,君学、观宪、阿料、阿豹也会相继过来。他们有时会扎马步打拳比力气,把楼板震得很响。有时候我们会唱歌,唱得最多的是《洪湖赤卫队》里的歌,“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有时唱《南泥湾》,“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得很有激情。几张不知从哪里来的歌纸被摸得稀烂。观宪会唱几句温州鼓词,“金山寺浪奔波,雷峰塔镇压白妖魔”,《白蛇传》的故事就是那个时候听过来的。至于花鼓调的“正月里来是新春”,每月四句,一直唱到十二月,也是有歌词抄下来的,我们每个人都会唱。“十月里来雪花飞,孟姜女出门送寒衣,可恨秦王心肠毒,害死我夫命归西”,这是最悲情的四句,觉得秦始皇很坏,同书上写的不一样。
处于青春期的我们,肚子总是空的,说得最多的是吃。我最向往的是“做节”。清明有清明节,早稻熟了有“尝新节”,快过年了有冬节。九层糕、巧食、粽子、麻糍等都是“做节”的美食科目。有孩子读书的或好客的人家,“做节”都会把我请过去,会有酒有肉有其他好吃的东西。几十年过去了,读到苏东坡在海南写的“明日东家知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做节的美好,如同草岱山野中的星光,会隐约闪现。吃了回来,志远兄总是问我有什么好吃的,肉大块吗?记得有一次,大约是清明前后,不知是谁讲起来白茅笋煮糯米饭好吃,大家提议每人出二角份子钱,煮糯米笋吃。那餐饭真的很好吃。
在草岱代课一年多,我就出去读书工作了,其间与志远兄偶有来往,也是匆匆而过。
2003年前后,志远兄当了村里的书记,我们来往又多了起来。他当村书记不是为官,更不是为财,他决心要实现世代草岱人的梦想,造一条公路,通往山外。先是确定线路,第一个方案是从六科直接上去,但六科人不同意。没办法,启动第二个方案,经过南岙村再到草岱。全长12 公里,以每公里二十万元计算,需要二百多万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天文数字。志远兄义无反顾,踏上了造路的路。他四处化缘,到处求人。我见到他时,如果造路顺利,他会一脸高兴;如果一脸沮丧,我就知道他遇到了困难。其间遇到多少人猜疑、挖苦,阻拦谩骂,多少艰辛坎坷,他都默默承受下来。志远兄活脱脱就是央视热播的《那山那海》里的雷铨水。
冬雨中,我对着万物生长的山峦悄声说道:“志远兄,有故乡青山为伴,有草岱盘山公路的丰碑,愿你一路走好吧。”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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