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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信

时间:2024-05-04

王雅琴

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信是在中学时期,白色的信封,右上角贴着一张精致的邮票,票面上一只白海鸥正在蓝色的海面上起飞,摸上去薄薄的,字写得很工整,有一股淡淡的钢笔墨水的清香。

那一年,我15岁,读高一,给我写信的男孩子是我的同班同学,比我大两岁,也是同乡,只是不同村,相距也就二三里。当时,我们在镇上读书,虽有住宿,但每个星期一早上都得早早地步行到学校,肩上背着书包,手上拎着一个星期要吃的米及一大杯子的干菜,每当我走到他家村口时,总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他站在田埂边翘首以待。

有个隆冬的一天,我因为感到不舒服没有早起,当天空已泛白时,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走到了我家门口,不由分说撞开了我家的门,一股寒气跟着进来,他的脸冻得通红,搓着手。那一瞬间,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急急地跟着他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却笑了笑,像看透我心思似的说:“天太冷了,你感冒了吧?没事,这星期我会照顾你的。”说完,迈开了大步向前走,还时不时地回头等我,最后连我的书包都背到他身上了。为了不让他增添更多的负累,我一直跟着他,有时免不了小跑几步,幸亏跟他一起走得快,到教室时刚好上课铃声响。

坐在教室里,我的脸火辣辣的,难受极了,老师讲的内容也听不进去,来不及等到下课,竟然吐了一地,他自告奋勇地帮我打扫干净,充满着怜惜的目光。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比较敏锐的,我有一种直觉,觉得他好像一直对我有好感,平时下课经常问我数学题,在上学放学经过男宿舍时,几乎每次都能不经意地碰到他,并给我一个微微的笑意,在我忘带课本的时候,他会悄悄地将自己的书递给我,然后和同桌看一本,每次发下作业本,他会不声不响地拿过我的本子看我的作业……所以,一段时间下来,有一些同学常常开我的玩笑,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却总是一笑了之。

那时的我,个子小小的,貌不惊人,还特别腼腆,除了学习成绩好一点外,别无长处,更谈不上什么活动能力了。而他呢,应该说长得还不错,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面,挺拔帅气,走起路来脚步会发出比一般人更响的“咚咚”声,但不大爱玩,我很少看到他与男同学们一起玩得兴高采烈、汗流浃背的时候。有较强的组织能力,班级中大大小小的活动,老师只要与他说一下,他都会安排得妥妥帖帖,有条不紊,深受同学们的好评。不知不觉间,我也鬼使神差地希望每天都能与他聊上几句,如果有哪一天他没来与我打招呼,我也会心神不宁,会想方设法地与他套近乎。

時光过得飞快,马上要毕业了,在学校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就在同学之间互赠相片的时候,我回到座位发现了那一封放在我课桌抽屉中的信,悄悄打开一看,是他写的,热情的语句竟像火一样灼热了我的双眼,我飞快地将信塞进书包,又左右看了看有没有人看到,一时心乱如麻:他在信中为什么要约我?约在今晚学校操场边的后山上,难道他有什么话要告诉我?我要不要去?

带着一系列的猜测我走出教室,抬头看天,天是那样辽阔旷远,没有边际。天空中飘浮着两朵白云,像两团棉花俯视着大地,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摘到,它们是那样的亲密,像两个亲兄妹,手牵着手,轻轻地漫步在蔚蓝的苍穹。我想,它们那样多好啊,没有烦恼,没有忧愁,纯洁得一尘不染,自由自在,悠然自得。操场上,树木下,一些同学正在几个一聚地谈论着什么,有的指手画脚,有的仰头大笑,有的低头沉默,一切是那么的随意,一切又是那么的美好。我的心情也因此豁然开朗,即刻决定晚上赴约。

接近暑假的晚上,白天的燥热已经过去,月亮升上天空,夜色温柔,山上树影朦胧,山脚下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很轻很细,一些蛙鸣和虫鸣合奏出一首首美妙的夜曲,那么好听,仿佛一首首动人的歌谣,这样的夜晚让人变得善感,勾起了我内心深处的诗意,我们静静地坐着,不愿多说一句话,唯恐破坏这宁静而和谐的气氛,感觉彼此已融合在这美妙的夜色中了。相互承诺,毕业后不管身在何方,保持联系。

与所有同学一样,我们参加了令人激动又心惊胆战的高考,但事与愿违,我因政治与物理的失分,落榜了,他因数学的失分,也落榜了,巨大的失落与忧郁,使我的心情十分低落,时常一个人躲在墙角闷闷不乐。好在有一封信支撑着我,我时常会拿出来看看,其中有一种纯净友谊的维系,它从内心生发出一种生命风帆的激励,像一道飞架在天边的彩虹,让我感到温暖,犹如看到了外界的美丽。

当时的农村,已开始有了集体企业,家庭也可以自己搞些副业。我们村里的人除了在生产队劳动外,其余时间大多到五里路外的鞋底厂去领来毛坯的鞋底,加工好后再返回给厂里,直接拿取加工费。由于该活简单易做,村子里男女老少大多做得热火朝天,以赚取生活费。就在我心灰意冷,一心务农及做鞋底时,他来到了我家,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正好去鞋底厂返回鞋底,是回家时母亲告诉我的,母亲与我说:邻村一个同学来过了,他的来意是准备与我一起到学校去申请复读。当时母亲向他讲了家庭的困难,弟妹尚小,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人劳动,没能力再供我继续读书的事。听了母亲的讲述我闭塞的心畅亮了,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他没有忘却给我的信,没有忘却给我的承诺,顶着夏日阳光的暴晒,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来到我家,激起我再去读书的信心;失望的是母亲的回绝。我决定第二天与他一起去学校具体问问复读之事。

早晨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心情无比激动,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与他一起一路狂奔,只想早点赶到学校。

假期的校园多了几分静谧与冷清,学校办公室门紧闭。我们找到班主任孙老师的宿舍,老师看我们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热情地邀我们进屋坐下,并递给手巾、开水,等我们平静下来,耐心又细致地给我们分析了高考的各科成绩,认为我偏科太重,没有将各科成绩均匀复习,虽然突出了数学,但落下了政治与物理,在计算总成绩时毕竟是吃亏了,还鼓励我说:“你是参加高考的两个班级中分数考得最高的,如果能坚持复读一年,努力进取,次年考上大学大有希望。”老师语重意长的话驱散了我连日来淤积在内心的自卑与羞怯。

当我把老师说的情况告诉父母后,他们也犹豫了,考虑了好几天,最后父亲作出决定:“如果你能保证明年一定考进的话,家里即使砸锅卖铁也圆你的读书梦,但只能委屈三个弟妹,让他们停学。”这下我蒙了,内心痛苦地挣扎着、矛盾着,我不能将自己的愿望建立在弟妹的痛苦上,他们还只在读小学啊,他们也渴望能读大学。面对日夜艰辛劳作的父母,我忍痛选择了放弃。

而他,因家庭经济条件比我家好,有两个姐姐及一个哥哥在参加勞动,他在家里是老小,他父母同意他复读。几个月后,我在一个乡村干部的推荐下在附近村小任教。每当节假日,他都会捧来一大堆数学试题问我,我都帮他一一解答。说也奇怪,当时他做不出的试题在我的讲解下都能迎刃而解,他总是开心地说笑着,我是他的课外辅导老师,而我也宁愿不干活乐意陪着他商讨着一道道难题,彼此的友谊在共同学习中升华。一来二去的,这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们在谈恋爱了,我没有勇气在别人面前承认,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虽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从没有问过我。我想,那是我与他的一个秘密,就如一封信,只属于我和他。

第二年,他如愿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户口当即从农村户口变为供应户,也就意味着是一个吃皇粮的人了,这对于当时的乡村,对于家庭都是一件喜事,是一种光宗耀祖的好事。可我反而高兴不起来,自感与他有一种外在的距离在拉大,传统的门当户对与户口问题往往会阻隔一对青春男女的恋爱发展。一种自卑与寂寞感慢慢爬上心头。这个暑假我们一直没见面,直到他要去大学报到的前一晚,来与我告别。我们漫步在村口小河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一种少女特有的朦胧情怀和羞涩的感觉不时撞击着我的心,我想向他表白,又怕遭到拒绝,我仰头向天,星星眨着调皮的眼睛,一颗流星划过,我向流星许愿,希望他的愿望里也有我,胸口咚咚直跳,口中说的尽是一些祝福的话语。他也一样,尽说着一些感谢的话,却一直没有提起那封信。

以后的日子,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很慢,慢得让人窒息。等待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痛苦,终于等到寒假,却等到了一个他与邻村的一个也是供应户口的纺织女工订婚的消息,听说这女孩家的父亲是镇上的工人,母亲是一家纺织厂的会计,家有三个女孩子,那女孩也是老小,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也勤快。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感到特别难受,拿出那封信读了又读,曾经读不懂的那封信似乎有点读懂了,但一切已晚,信封上那只白鸽已被我的泪水浸湿,完全飞离了我,他不再与我有共同的梦想,违背了彼此的承诺。我在一种失落中只能默默祝福他,同时试着慢慢将他忘记。

本以为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也会忘记很多事,可是,想不到的是,他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特地从县城跑来找我,在一个月色朗朗的晚上,他与我说了一些他订婚前后的经过。他说他的订婚是父母的主意,认为自己是供应户了就应该找个同样是供应户的女孩,仓促订婚后与她的交往中发现彼此没有共同语言,性格、学历、爱好、脾气什么的都合不来,他很痛苦,准备退婚。问我的个人问题怎么样?还有没有男朋友?并提到了写给我的那封信。我口气坚定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其实,那时我与爱人刚认识,才见过一次面。

他走后,我独自痛哭一场,哭得那样的伤心,那样的撕心裂肺,又那样的舒畅!

责任编辑:秀 丽

美术插图:知 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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