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笔记（组诗）

包光潜

大地上的异乡者①

——致南京先锋书店

今天，我以大地上的异乡者身份

匍匐在一个城市的灵魂地府

敛息翅膀，做一个沉默的思想者②

或者叩击一度休克的门扉

或者默认心灵高地的荒芜

我们丢失或遗忘的都在这里

时光摇曳，在时光的深处

亲密或者疏远，都在这里紧挨着

不以时序为序，不以姓氏笔划为序

聚微光至火炬，烘烤灵魂的冷漠

无论这里曾经是个什么模样

譬如防空洞或者地下停车场

而现在的它，诚然令人豁然开朗

这里每一页纸片，坚硬而柔软

它们喁喁私语或者彼此争吵

高高举起铁铲，铲除灵魂的污垢

我愿意跪拜在所有智者的面前

亲吻他们脚背上华丽的静电火花

感应并通灵灵魂粒子碰撞的智慧

拨亮一盏灯或者一本书的光芒

让每一个背负十字架的异乡者③

重新捡拾起失落在大地上的麦粒

①“大地上的异乡者”是先锋书店的标识，取自奥地利诗人特拉克尔的诗句。

②先锋书店入口处有一尊罗丹《思想者》雕塑复制品。

③先锋书店内树有十字架，店主钱晓华说：“我想像的书店就像天堂一样美丽。”

雨中秦淮河

此去一别，我会记住

这个雨天，如同记得

五年前的秦淮夜晚

胭脂水中的桨声灯影

此刻，我拧干春雨淋湿的云彩

透过女儿手持的单反

不断地调整春天的高度与敏感

以及河流的经纬与流向

等待母亲扶住渔翁手中的长篙

……由秋波到春水

多少鱼儿老去江湖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我们却是幸存者

在鸡鸣寺

五年前，樱花盛开

五年后，樱桃青涩

五年的时间完成开花到结果

而我们渐次衰老

我又花了10元钱

买了门票，获赠三炷香

在第一炷香上落脚

在第二炷香上磕头

在第三炷香上归栖

我抬头望时，佛对我说

——世间已无大事

此一隅静安，请便

环顾——左，右，前，后

芸芸众生，摩肩接踵

焚香磕头者，多是大中学生

蛰伏

蛰伏在异乡的皱褶里

我越来越像失败的间谍

老于世俗，潜藏如风

游走街巷，闲逛于菜市场

偶尔混迹酒吧或书店

只要不开口说话

没人知道我是外省人

同样友好或同等伤害

他们言如念白，语似蝉鸣

每个音符都蹦跶着

金色的小蝌蚪，逆流而上

我无心偷录民谣

却专门心思揣测他人

品他乡小吃，同饮一江水

偶有故人来，想起故乡事

方言跌宕，此兮彼兮

果蔬店

我进果蔬店的时候

除了果蔬之外

还有盛放果蔬的货架

西边码放几袋大米

东边的冰柜里

冻僵的鱼儿正拿眼睛瞪我

白汽儿咝咝地冒出来

像探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一男一女，年轻人

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跟眼下果蔬发生关系

譬如西瓜、土豆和洋葱等

它们在我付钱之前

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只跟土地有关系

跟农工有关系

跟商贩有关系

于是我想起种植果蔬的土地

正遭遇洪水的浸泡

想起农工的汗水

腌渍的毛巾，酱黑色

想起“遍身罗绮者，

不是养蚕人”的诗句

忽而，我因为炎热

忧伤起来，烦躁起来

在中山陵

那么多的树枝刚爆出了新芽

它们都是从我身体里逃亡的渴望

那么多的人从四面八方

赶来，其中有我和我的母亲

巍峨的台阶上飘飞的絮儿

正一步步地降落在我们的身上

一部历史的引子

这样轻飘飘地开了个头

三民主义和一个人在此安息

历史在偶然的河流上升起了风帆

母亲问我：他是外国人吗

我看看她，没有言语

我不能谴责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

可她知道“东方红

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向晚而立

生长着蝌蚪似的尾巴

夕光，转瞬之间变换了角色

不远处的摩天轮

飞旋着金色的粒子

按揭梦想，如期如愿

或戛然凝止于城市的高空

悬念于一时一地

俯视北池蛙鸣

起兴，诵读；押韵，平仄无误

而另一處和另一处的

高楼大厦极简利索

宛若一丛丛箭镞，射向

暮霭中一浪胜过一浪的声响

摘取高处孤独的星光

乞力马扎罗的雪，在海明威的

文字里，凝固不动，比岩石

还坚硬，比海里的浪花还洁白

在海明威的文字里，有一头

豹子，一头停止飞翔的豹子

有一个女人，曾经万种风情

还有一个男人，一个垂死的男人

一个垂死的男人喃喃自语

现在，我让乞力马扎罗挺拔在

我的诗里，我让春天的雪

重新飞上天空。乞力马扎罗

遥远而又切近，飘扬的雪花

重新为它加冕，使它仍然保持

必要的高度、硬度和纯度

一头豹子驻扎在山的内部

跳跃，腾挪，加速奔跑

保持住内心所有的闪电和雷霆

站在一望无际的金黄里（组诗）

◆ 冰 客

站在一望無际的金黄里

站在古麇国

站在故乡的大地上

一望无际的金黄 淌黄流金

黄金千里 千里金黄

站在一望无际的金黄里

这里就是我的归程和梦想

一望无际的金黄淹没我

就像故乡的盛情淹没一个归来的游子

是这片永生永世永恒的金黄

驮载起我前程似锦的故乡

穿越巍巍秦巴山川

奔走滔滔三千里汉江

归来了 五峰

归来了 郧阳

我从奔腾不息的长江来

我从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来

我携着秦风 带着楚韵

乘着岁月的风轮走来

是谁的手笔打造了这场辉煌的盛典

让故乡在这片金黄中歌唱

在这片金黄下

我以一个游子向故乡顶礼膜拜

向这片丰收的景象致敬

我是五峰

我是古麇国都

我依秦岭枕汉江

把守湖北之门户

控扼陕西之咽喉

守护郧阳西大门

古麇国都 地下古城 孟良 焦赞寨

肖家河 乔家院 江西会馆 千年古庙会

述说着五峰历史的悠久 文化的厚重

千年夫妻桂花树演绎坚贞不渝的爱情传说

油菜之乡、木瓜之乡造福乡亲们的幸福生活

站在这一望无际的金黄里

让我向苍天许下大愿

大江北去 金黄永恒

记住这片金黄

就是记住五峰 记住郧阳

记住一条回家的路

记住故乡古麇这如日中天般的金黄

站在这一望无际的金黄里

千年五峰正熠熠生辉

升腾起五彩斑斓的梦想

郧阳大地正朝阳浴金 光芒万丈

好一个大美五峰

好一个大美郧阳

站在这一望无际的金黄里

让我向大地宣言

朋友 爱上我，五峰

爱上我，郧阳

爱上这秦巴山川塑就的风骨

爱上这巴山楚水流出的神韵

爱上这古老文化孕育的古麇都城

爱上这汉江水荡漾的诗意与传说

爱上我古麇，这一望无际的金黄

爱上这承载祖国大地的爱与芬芳

故土

难舍那一抔黄土

走在远离故乡的路上

为了北方人民吃上一江清水

你们舍却那

生养你们一生的故土与家园

谁能有一步一回头更加依恋和难舍

谁又有离乡背井更加伤感和疼痛

那眼眶分明噙着离别的泪

走远了

你们仍是故土养大的儿女

背上的古铜色

还写着故土的颜色

离别是为了拥有故乡

远去是为了寻找

更加美好的家园与生活

今天你们是移民

注定着背井离乡去寻找家园

明天你们将在

新的家园里开辟新的生活

离别

依依惜别故土

坐在通往新家园的车队上

你们再次回头把故乡张望

那是一场永恒的离别

写满愁绪 写满悲壮

从此家乡成故乡

自此村民变移民

离别的乡情离别的泪

是谁在站台把你们相送

车窗内外

模糊的双眼把亲情乡情隔远

紧握的双手将故乡他乡拉近

没有什么离别

比这种离别更永久和漫长

没有什么失去

比这种失去更伤感和疼痛

这是一种永恒的离别

这是家园永远的失去

远离亲人别离故土

为了南水北调

你们去开辟崭新的生活

为了国家建设

你们去重建自己的家园

舍利取义

你们舍小家顾大家

携妻带子背井离乡

将自己的亲情友情乡情抛却在故土

把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建设在他乡

去他乡

装好所有的家当

你把泪水珍藏

明天你们就要去他乡

带上对故乡的依恋

吻别生养你们的故土

再一次把故乡打量

在国家建设的大局上

你们不得不背井离乡

从此将失去家园

远走他乡

没有什么眷念比故乡更依恋

新的家园已为你们建好

但去往他乡的路途却变得更加遥远和漫长

再看一眼故乡的山

再喝一口家乡的水

你把故土揣在心怀

想家时就闻一闻故土的芳香

你把家乡的水装在身上

思念时就尝一口家乡水的甘甜

去往他乡的路途

不远却很漫长

去往他乡的旅程

不长但却需要一生去行走

你们已备好远行的干粮和水

含泪走在他乡的路上

故乡默默目送你们背影渐远

走远了，你们还是我们的乡亲

去他乡，你们仍然与我们同饮一江清水

无论路途再远

不管道路再长

我们也要护送你们

去他乡

去到那个美丽的地方

在那里安营扎寨

开创你们新的天地

虚拟未来

你说天堂是虚拟的世界

我说天堂有我来世的花园

你说天堂子虚乌有

我说天堂有我虚拟的未来

你说你是凡人一个

我说你是天下最美的皇上

今生今世我们擦肩而过

来世来生定将天堂相逢

你对理化一往情深

我将文学视为圣地

两条道路平行向前

重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诗意的杨柳

拔节的麦苗

欢快的小溪

三十年如梦似幻

幼时的一句不经意的话语

我牢记一生

你说今生我们失去机会

我说我要等待来世

你说世上本没有来生

我说我会在我的诗歌中

虚拟来生

虚拟来世

虚拟我们的未来

我用半生的光阴

筑就这一刻幸福的领地

在诗歌中构筑一座开满鲜花的花园

为你铺就一条幸福的坦途

等待你盛开一世的花期

我会用圣洁的双手

筑就坚不可摧的洞房

圈住你漂泊半世的心

坚守我们圣洁的约定

迎接最美的新娘

相信未来

我们就虚拟未来

让我筑就一座诗歌的王国

来世我们在天堂成亲

清明贴（组诗）

◆ 姜维彬

今天是清明

今天是清明，说好

到老家去给哥哥烧点纸钱

女儿很早就做完作业

眼睛里闪烁着的光亮

就像飘在空地上空一片云彩

我抬头看看天

直直的，淡淡的，今天是清明

每年这个日子，内心总是塞满忧思

很亲的人，说走就走了

小小北川，那些人都去哪了

九年，掐指数好漫长，那地方

阳光养育满脸雀斑的孤儿

现在，哥哥已经离开

女儿也不可阻挡地长到十岁

永远活着的清明，泪水涟涟

时光有些空寂，黯淡，灰蒙蒙的

风一吹，遍地的灰币

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乡愁的清明

这两个字很苦，也很纠结

乡愁从小扎根在乡下

一到清明，愁绪

就会四面聚拢

乡愁活了下来，一缕缕

一捆捆，堆在心里

泪水开过花，伤痕

锈迹斑斑，乡愁

负轭前行，乡愁的清明

不问草枯草榮……

一滴水有多疼

从眼里流到心里

一滴水，究竟有多长

一滴水，照亮自己

母亲的一滴水，我来了

父亲的一滴水，奶奶走了

一滴水，比水井深

一滴水的忧伤，多么辽阔

六姐十七岁去了临汾，表弟

五岁到了略阳，六姨妈

举家外迁三十五年

一滴水，擦了又擦

一滴水，等不到天亮

村里又有人落水，一滴水

捂着伤口，一滴水有多疼

四伯

母亲说，四伯六岁

就抱给了同家的叔叔

念过高小的四伯

十二岁扛起了风雨的肩膀

四伯有四个子女，每个孩子

都是心窝里的红薯

在苗儿村，除了耕种庄稼

生产队长是他最大官衔

从草房到青瓦再到琉璃瓦

四伯的房顶，越砌越高

四伯爱着的小河，是一根纯净的血管

四伯放心不下的石板桥，年久失修

比四伯还老，83岁的四伯

石板桥塌了，四伯也倒下了

那天是清明

想起四伯，内心挂满灯笼

不是因为感伤，而是思想

无力抚过季节的脉象

四伯，四伯姜忠培

苦楝树一样，一辈子都苦着

怀念忠山副刊

不是立在山上的忠山

忠山是一块芳草地，那时候

堰塘湾，是一个明亮的词

或者，那仅仅是一个林子

什么鸟儿都有，一亩大小的样子

适合一些作物慢慢生长

我追逐着它，更相信

地里长出来的

青菜，辣椒，玉米还有萝卜

可以足够温暖一个农场

想想，那块地

一个人也会长大

忠山没有了，副刊

是一个盛大的春天

很多年，在庄稼人心里

那块地，还热的

那块地，咳尽丹山

最后一滴血

发芽的炊烟（外六首）

◆ 麦 萨

当月光暗下去

它们狂乱，像一柄柄短剑

打马的人，一路风尘

矮下去的小村，低向黄昏

黑暗沦落在故乡，发芽的炊烟

已被老屋的瓦片收藏

而我的心在苏醒

像一颗对望的星子

月亮啊，仿佛黑暗之手

它拿掉的乡愁，嫁接一次迟到的雪

回故鄉，每个游子的悲喜心

吐出来，都若一枚带霜的叶子

此夜，月亮落下一两片羽毛

月亮落下一两片羽毛

轻柔，而思念黑

孤独之中，一只蟋蟀振动羽翅

此刻的寂静打开

弱小的沙粒在贝壳里栖身

它们都有自己的翅膀

自由的波浪，耸出一女子的乳房

此刻蔚蓝，她也看见鼓胀的帆

她已完全步入幸福

此刻，我聆听着——

上帝在微笑

春天的深处

春天的深处，有些树叶还赖着不走

在一个个阴凉处，认知腐烂

风，一路忍受饥饿

它恼怒，或是温情

而味蕾一直很好

告诉花朵一些私语

蜜蜂依然相信春天

大地为蝴蝶定制裙子

并懂得一只蛇的隐喻

正午的树阴下，一只麻雀

温柔地对春天说话

安静点，耐心点

旷野，我的寂寞

抬头望去，我看见那只黑蝴蝶

我的寂寞，原来如此

绿阴中，没有一朵花的替身

整个旷野，有几块石头投掷于沟壑

我和你，摇曳着

一种甜蜜在发酵

云朵怒放

然后消失在山头

一群吃草的羊

正在享受旷野和野草的滋味

面对月亮的残骸

天黑之后，在身体之外

整个夜晚就是一块黑铁器

月亮出来到各处狩猎

她从寂静的门

缓缓走下来，像一个少女

她在我的身后

温柔地抱着我，我还浑然不知

我转身，只和它讨要一碗月光

就感到很是奢侈

她啊，看到我的心

也看到一寸长的故乡

今夜，曾在故乡生活的人们

都去了哪里

一座破房上，枯死的树枝

已经没有春天了

厌倦后，新月照着

生活，孤独地生活

只是，那个年代

月亮的残骸

经过一场大雪的掩埋，经过风声

闪进记忆的塔尖和矮的墓穴

这个寒冷的冬天

我在滑县，在城关的街

用这一首诗取暖

月亮溢出冰冷的光

在我的手里，像拓下的残片

故乡是一缕炊烟

故乡被嫁接成一缕炊烟

我，记得它，像记得故乡

身体内的炊烟，指向乡愁

我找到一把柴火味的

甚至呛人眼睛的炊烟

是的，那一个吹火的木风箱

包括灶台，曾是

一缕炊烟起身的地方

炊烟袅袅，它以舞蹈的形式

挂在小村的早晨和黄昏

像是乡间的一条洁白的、吉祥的哈达

在黑暗中，炊烟停下来后

星语闪烁，月亮明亮

炊烟啊，一个小村庄的美学

是村庄里，女人们燃烧起来的一行诗

是我体内一种非常美好的乡愁

铺在小村的上空，今日，再怎么看

它还是一条游子回家的路啊。

此刻，若看见它的摇曳，我就无比幸福。

哦，炊烟

乌鸦说

我说乌鸦，是一隐居者

乌鸦一生，只发一个音：啊

语言简单明了，但浑厚

这“啊”的一声

像是给人打招呼，你好吗？

这“啊”的一声

短成一句箴言，让世人知道

言多必失，沉默如金

乌鸦飞，乌鸦张开翅膀

天空就有了一滴浓墨，写荒凉之心

看到一只乌鸦，我就想到煤

它们都是乌黑的，不过

一块煤的翅膀，是一团火焰

我把一只乌鸦，看成

天空上的一块煤，我就特温暖

特别是黄昏，夕阳晚照

乌鸦低飞，乌鸦燃烧

天空被这一只乌鸦的翅膀扇动

天空被这一只乌鸦温暖

乌鸦多像一块黑石头，投向天空

乌鸦这家伙，就是这样

在荒郊、野岭，随意飞

随意涂鸦，它的叫声

它的黑影，就是它的书法

有时写好了，其字体

倒有点像兰亭序

在山里看到乌鸦，我就有欢喜心

像见佛，最起码这乌鸦

是离世的，像一寺庙里的和尚

让我们自愧不如啊，乌鸦居山间

它只学习一个发音，啊，啊，啊

并反复练习，我羞愧

我的这首诗歌

却一句一句写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