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书（组诗）

吴开展

与友书

你好，谢谢挂念。我已回归故里

工作安好，性情安好。如你一般

依旧还在写诗，试图以惊险而陡峭的分行

说出更多：岁月的庸常，人心的距离

生活的暖意与法则……这些文字

是我与命运抗衡的惟一武器

还有，我灵魂的形状依然沒变

怀揣众所周知的财富和密码

眉间放一字宽，安于一种小日子

小忧伤的生活。只是也许是到了中年

之境，时间向我撒下危险的网

西风也把我越抱越紧。内心的原野又

滋生出了更多隐密的低语，与颤栗

故乡已成远方

这半生，不得不提的是离别

不堪一提的也是离别

五千里云和月漂白了乡愁和失眠

那首老歌，我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调子

翻出当年的照片，我无端地哭了

岁月如刀，沿途都是异乡的车轮。回望

故乡，有一个人已从我身体里走了出去

当我回到生长的地方，却发现故乡仍在

远方。我现在的身份，复杂的表情

比城市上空的雾霾更模糊

春天播下的种，结成了秋天的果

异乡，你就把我认作亲人或朋友吧

我也权当你是故乡，把我领养

生日书

没人为我记住这一天。但我自己必须记住

记住心中的那片云和月，那些掏心掏肺的

付出。记住无中生有的无到装得满满的有

记住打开死结的信任和路径

记住爱与被爱的泪水

记住和岁月彼此消费的账单和流水

该忘记的就忘记吧，往昔是回不去了

世俗和时间两个对手，都太过于强大

这世间所有要来的和正在失去的

都弥足珍贵，我需要把自己从人群中拔出

置于孤峰，学习百折不挠的平衡术

劝退爬上心头的蚁群，保持谦卑之心

今夜，我还要喊自己亲爱的。祝福自己

从此有一双好脚，什么都不愁迈不过

亲人

滚滚红尘，我爱的不多

恨的也不多，我只爱一个叫湖北的省

一个叫潜江的县，一个叫运粮湖的小镇

和这片土地上分摊我命的亲人。再多一个

我都承受不起。大地一隅，我们就像一树

的浆果，内心洁白，身子挨着身子

我们互为生命的一部分，或者全部

这些年，我与他们长久分离，他们

没有笑话我的无能为力

没有嫌弃我的迂腐不堪，遇见黑暗

总为我留着微弱的夜灯，疲惫之极时

总为我开好回家的门。流年里

一次次给我内心的壁炉。添加勇气

和力量的劈柴，时常敲打着我的奔跑

让我痛过之后又爱了，爱过之后更爱了

为了让他们睡得更踏实些

我总在异乡的深夜醒着

只要一想起他们熟睡的样子

我都幸福得落泪

与妻语

我喜欢，女儿都大了

我的诨名，你还偷偷地喊着

等你出门时，你对镜灵巧梳妆

坚持的青春之美，陪你逛街，并排走

当我牵你的手，你显出少女般的羞涩和惊慌

你睡觉前，搂着我的胳膊

要我说话，慢慢入睡的小脾气和小福气

发工资后，你电话中追债般的嗔怪

一家人外出游玩时，你也会像诗人那样

先来一句感叹词——啊

一脸的简单和天真。喜欢你每天早晨

端来的这杯水，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喜欢你从厨房探出头来，喊我吃饭

惯坏我的胃，让一切山珍海味都失去了滋味

喜欢与你躺在沙发上闲聊。东一句，西一句

没完没了。记不住都说了些什么

喜欢陪你在阳台上站站，却什么也不说

也喜欢，你辣椒的辣。念咒，掉的眼泪

你我吵架冷战后，互相敞开的胸怀和妥协

这么多的喜欢。有时，仅仅是想想

也是件幸福的事

中年书

青春已经换马远行。曾经藐视的的事物

如今都视为珍贵。在理想与白发之间

不再奢望神來为我掌灯。我依旧像陀螺

一样旋转，迎接凌空而来的鞭子

甜处安生，苦处使钱。我已成为早年的敌人

匆匆赶路的人。别来打扰我了

我已承受不起陌生的爱。这用心良苦的生活

留下的不是小幸福，就是大遗憾。

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用积攒了半生的

委屈和银子，买通剩下的宁静和喜悦

一家人

与所有热爱生活的人一样

当我从忙乱的工作中抬起头

回到家时，我已成了另一个人

一整天，关掉手机，不下楼

陷进沙发里，遗忘了自己是这个世界的

一份子，多么精致的时光

听得见自己内心的秒针

那个天下最好的女人，独自整理房间

精心调制午餐，晃动着

中年女人结实肥美的屁股

女儿被一堆的作业埋着，偷折纸飞机

她已经懂得怎样表达自己的抱负

她小小的衣服晒在太阳里

使岁月近了，使岁月远了

此时，我正读到李亚伟的诗

“水是用来流的，光阴是用来虚度的

爱也是用来浪费的”

坚强

妻子说着说着就哭了，说着那意外

说着那触目的伤口，说着女儿稚嫩的坚强

打麻药时才哭出我的名字……

留下我悬起的心和电话线一起抖动

女儿，爸爸不在你身边。你摔倒的次数

更多了。从小到大，我已忘了你摔过多少回

更无法比较，哪一次摔倒我的心更疼一些

摔着摔着你就长大了。其实每一次

我首先要扶起的，总是颤抖的自己

女儿，你一直说要学习爸爸的坚强

可此刻，我哭了。是你妈妈哭了我才哭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张X光胶片上

看到了你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