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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建华诗歌的乡愁元素

时间:2024-05-04

张高峰

在社会历史性变化的现代性浪潮里,精神家园方位的确认和回返,与诗歌如何记得住乡愁,进而有效面对生命经验的主题,越发成为诗人探索诗歌题材历史承载力可能性的应有之意,也正是在此意义上诗人往往成为时代精神势能和重量的言说者,在抒写记忆的视野里深深地扎下文化的根系节脉。“乡愁”作为普遍性的人类存在感知文化,一直以来都是文学,尤其是诗歌所倾心关注的内容,对于原在故乡的书写,往往连带着诗人精神家园的皈依。在如今现代性去根化的趋势里,“乡愁”已经不仅仅只限于对于故乡的思恋,也更为本质地象征着生命个体存在所可温暖栖息的生命本源之地。

从旧日泥土里滋生出精神指认的根须,并终而汇聚催发出盘诘不断的“乡愁”繁花,正是诗人武建华诗歌给我留下的印象。他的文学创作已历经三十多年,在这默默的耕耘里,他在他的诗歌内容里涵容了复杂的“乡愁”主题与生命意象迹写,如浓在心尖的亲情乡情,生养在土地上的良善道德性追求等等方面,围绕人性“七情”的诸种诗意探索,渗透出时空跃迁中人类存在境遇内基本而难解的命题:乡愁。“乡愁”元素成为诗歌永“在路上”的时代表达。因此主体抒情的视点便较为精敏地呈现为“反观”的记忆打捞与捕捉。诗人对于时代主体性的期待,表现在诗歌里呈现为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民,发自心灵的强烈赞歌和抚慰,这正如诗人诗学观所表达出的那样:“人民是太阳,诗是阳光中的风、玫瑰和疤痛……”。这如风如疤痛的诗思,也便在生命的轻与重间,持续抵达着离乡土记忆越来越远的乡土想象,成为现代性行程里社会思想的时代痛结。武建华以其个人历史化的社会印迹,行思在地域性美感特征的深处,满载着遥远的乡愁,留下南阳乡土宽厚的生存经验,这乡愁如河般流经诗人记忆的心房,使我们疼痛,使我们在现代性荒凉的风景里,回望已逝村庄曾有的诗意感动,正如诗人在《飘飞的羽毛》里写下的那样,“生命从死亡中起飞,寻找再生的源地”,原乡虽然已经历史性地消失,但它也定会在我们的追忆里再次苏生。诗人“耘锄”不懈,将诗性的船锚,深深地抛进了故乡——那一片久违了的记忆大海,光亮粼粼波动,闪现出澄澈的思想活力。

在武建华的诗歌创作当中,他以自己生命体验的个人精神词源不断拓展着诗性空间的延伸,诗歌内部充满与历史镜像里生活细部的对话,更为深切的诗歌抒情受惠于我们伟大的诗歌源头的持久影响,回响着《诗经》民间风韵的遗绪。当然,这里更多的是指向诗人将诗艺的凝炼投入到以往的生活体验之中,体现出较为强烈的“风雅”传统精神,连同真实的社会变迁省察,与历史涓流点滴的疼痛欢乐,都深蕴其中。在自九十年代以来诗歌现场不约而同地转向不同程度的叙事性实验,诗人武建华所创作出的诗歌,粘带着来自泥土的记忆,叙事性中转化着个人生命体验的视景,在诗歌更充分地实现以不丧失艺术性为代价的介入社会现实意义上,富有既往诗歌文化积淀,也相应地不断实现着新的传统延续。诗歌评论家程光炜曾认为,“艾青的诗学贡献摄其要者,主要集中在富有张力的意象创造、立体化和散文化形式构筑、确立个体生命与时代精神相共振的新型关系”,借此用来体察武建华的诗歌风格追求,也是契合的。正是“个体生命与时代精神共振”的自觉民间立场,源于土地的歌唱,使得他的诗艺形式的张力增强,重意象营造,素朴的情感韵律过程中富含散文化冥想特色,给人以明亮的忧伤诗艺美感,激发出浸透生活的坚实思索。现代性的“乡愁”布满远离故乡漂泊的生存体验,词语对存在的寻找,充满着记忆对诗歌光辉闪现的赐福,代表性的诗篇有《泥土的气息》、《流经生命的河》等:

我嗅到了洋槐花的暗香。在潮湿里

摇曳着枝干,簇动着花束,碰撞着头颅

串串笑声,沿着花香坠入泥土;粒粒乡愁

在泥土的气息中生根,发芽,片片枯叶

在暮秋或冬风中飘逝

泥土的气息氤氲着,使乡村和田野

弥漫着一拨一拨的生机

……

只要我面南伫立,泥土的气息就

扑面而来:刻在岸上的皱纹

隔着月光的凝视,挂在草尖上的笑声和

泪珠……它们不亚于春风,不亚于秋雨

——《泥土的气息》

故乡的清河,一直在我心中流淌

她的宽阔和悠长

成为我生命的海岸线……

她时常是我梦中的温床

她又时常摇醒我的迷梦

——《流经生命的河》

“泥土”、“田野”、“故乡的清河”意象,源自于诗人对乡土大地的诚朴热爱,在诗歌里满溢着仁爱的芬芳,“扑面而来”,“又时常摇醒我的迷梦”。这些始自民间的“乡愁”元素,既有以往诗歌意象的碰撞,也有着诗人自我情感的注入,“河流”与乡土的风物往往凝视为情感的客观对应物,恰似“粒粒乡愁”融入诗人回眸的感怀之中,带有鲜明地域性的“苞谷”、“红薯”等意象成为诗人汇聚“乡愁”的具体化表达,“冬雪飘落,薯窖柴封/南阳盆地缘上的人,又开始吃着红薯/取暖越冬……”有时诗人对于“乡愁”的眷念,丝丝化为追忆亲人的生命心象的陌异呈现,缓缓叙事性的抒写里按捺不住流淌着一股动人的思念和忧伤,如《雪人》、《母亲》、《侍奉母亲的茅草》、《捉棉铃虫的妹妹》等:

多少年了,我的眼前,总有一个雪人

在晃动:一个雪人骑着自行车

在乡间雪路上,向城里的方向晃过来

白雪,刺伤了我的眼睛。一转眼

雪人就不见了。我飞下雪沟

将雪人“打捞”上岸。我用身体支起

一个僵硬的身躯,并擦掉他满身和

满脸的冰雪。这时,我才看清——

雪人竟然是我的父亲:瘦骨嶙峋

他顶不住落雪的北风——

(他明白:正在县城读高中的我,明天

就没餐票了)

这时,父亲骑的自行车

还在雪沟里躺着,百余斤的面袋子

与白雪的色彩一模一样……

多少年了,我的眼前,总有一个雪人

在晃动……

——《雪 人》

想让母亲喝一碗现成饭

这是我多年的心愿

这天我终于挤出了闲暇

做了一碗现成饭,端给母亲

可到她长年一人居住的屋里

发现她已经出远门走了

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母亲》

把绿色的棉铃咬个洞,钻进去

咬破一个个温暖的希望

这是妹妹,站在棉田的夕阳下

捉棉铃虫时的心情——

……

村庄灯火通明

妹妹回到家里,妈妈已把油灯挑明——

“工分太狠,比虫狠,二十条才一分!”

“工分不狠,是穷狠……”

——《捉棉铃虫的妹妹》

诗歌里对于亲人的思念之情,感人至深,诗人选择的生命经验情感叙述,转化为“雪人”、“出远门的母亲”、“夕阳下捉棉铃虫的妹妹”等具体细节性的意象记忆摄取,揭示生存的同时,也隐隐地拷问着自我灵魂,伴随着对父母的一种愧疚感,暖暖的情感流露出诗人对于昔日乡土亲情深沉的爱。波兰诗人辛波斯卡曾有“呼唤雪人”的心灵自由的抒发,而武建华写下的“雪人”则满满地呼唤着情感的依恋,充满着对父亲深深的眷念,精准而极为触人心弦地传达出父亲背负苦难的生命律动,于此捺进了“乡愁”里泊满风雪的心,没有极为真诚的生命体验和生存敏识,不会写出如此痛感的诗篇。那“落雪的北风”里,“晃动”的“雪人”艰难地骑行在乡土大地,亲情裹含“乡愁”沉沉的疼痛溢于言表,具体历史生存情境的诗写浮现,使得歌赞与怀念之情凝结为水乳交融的一体,这和诗人淳朴的表达旋律、开阔的诗境是分不开的。

武建华力求在自己的生命感受中写出精神故乡,诗篇中积淀下浓厚的文化归属感,并且以崇高而广博的生命心象来迹写原乡记忆的心灵复归,犹如时代里“奔跑着呼唤宁静”的光亮。对于存在境遇的勘探,诗歌标出了“语言的吃水线”,也成为了心灵静美的“休止符”,“令周边明亮而温暖”。面对时代的迷津,正如诗人所说出的那样,“前方是哪里?前方是田头还是海岸?是落日还是时间的边缘?”然而不管时光如何流转,我们依然会在历史记忆里看到诗人返身站立,遥望那一片精神的原乡:

然而那些久远的召唤

依然像乡村母亲站在村口的温暖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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