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透心灵虚拟的色彩（评论）

◎阿 探

短篇小说《彩虹消失的那天》，无疑是用色彩构筑的文本，然而作者王文其所勾绘的并不是赏心悦目的画面，而是生活目标（包括工作及爱情期望、文学理想等）与冷酷实现的不断碰撞，是所有寄望不断碎裂于大地的过程。文本完成了构建式的过程摧毁，王文其赋予了它灵魂的动感、质感及色彩，使得小说的整体叙事充满了忧郁的诗意与终极哲学意味。换而言之，小说貌似在着力构建情绪色彩，实际上在构建的同时却最终实质性地摧毁了所有的色彩，当单调的色彩真实出现时，颜绮真正的心灵成长了，她去尽了对生活稚嫩的臆想，开始直面现实。读完小说后，读者会有一声长长的鹅黄色的叹息。

“彩虹”既是美好瞬间的一闪，亦是虚幻的风景。“彩虹”在小说里出现过四次：颜绮恋爱初期，薛雨说“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那是浪漫与感觉的虚设；薛雨递给颜绮的粉色玫瑰在她眼中幻化成“一条精致的小彩虹”，那饱含着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无限热望；父亲走的那天，颜绮看到“一条彩虹从家里的客厅一直蔓延到对面的天空”，是处于不堪家庭中对美好生活的热切渴望，而且这种热切的渴望让她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能力——“看到万物真正的颜色”；颜绮离开实习的杂志社那天看到“彩虹颤颤巍巍地探头，像一只怯懦的小兽”，并且“瞬间，消失不见”，这才是真实的看见心灵成长的完成。薛雨口中的“彩虹”有着口蜜讨好之嫌，第二次、第三次的“彩虹”乃至她所看到的种种色彩，都是她纯澈心灵对美好生活想象的虚影和幻觉而已。“彩虹消失的那天”，亦即颜绮直面真实、现实生活的开始。

《彩虹消失的那天》的可贵之处在于，主体表达的不是故事，而是女主人公面对生活的直觉、感觉，而且是通过不同色彩叙述，精准地传递到读者心底。小说以多色彩提振并赋予原本没有什么新意可掘的素材以神韵，将它淬炼为一段幽深渐变的心灵震荡。与其说文本是一个寄予爱情与工作丰富色彩的剥落过程，不如说是女主人公颜绮从臆想对抗生活到去尽虚幻、直面现实的过程；与其说是主人公颜绮去尽虚幻臆想到直面现实的过程，不如说是她灵魂畅想畅游到所有肥皂泡破裂后重回现世的痛彻心扉之历程。原本这是没有深掘价值的人之成长素材：纯澈的心灵渴望正常的美满的家庭生活，渴望理想的爱情，渴望沁人心脾而体现真正价值的工作，本着种种美好，最终惨遭溃败。然而，王文其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超常思维与表达能力，以色彩性质感及感知，赋予这个素材以全新的灵魂，爱情在恋人的不耐烦中无疾而终，在杂志社实习一年后不甘心又不得不离开的双重打击中，让女主人公颜绮惊醒的精神动影卓然立起。

王文其在叙事上采取了多头并进的模式，以色彩为主线，连缀章节，推进文本展开。

小说从“红”这个色彩开启，开篇贴题意象“一团火焰”，显然是颜绮对文学编辑这个职位的满腔热望。旋即以她曾经崇拜的作家李璇及杂志社众人无精打采的状态，无声无息地销蚀着她纯粹的热情。即便如此，她依旧葆有对生活的热切情绪。从工作直接转入爱情对话，依旧沉闷无趣，难以消解枯燥。叙事游弋到桂花树，颜绮内心赋予树与工作大楼以红色，亦即她不灭的热情。无奈否掉小说《菩萨蛮》，感受到了那团“火焰”的灼伤，这是现实又一次对内心美好色彩世界的冲击与挤压。冲击与挤压还在不断递进：真诚与李璇交流文稿意见，而对方的心思却在买菜做饭上。她否决了他人的稿件，自己的小说也遭期刊退稿。王文其在一点一点地暗自蓄力，积攒着冰释着颜绮对生活的热望。瘸子歪桌子“承担家庭的重物，托举一日三餐”，正是颜绮自身的写照。“生活就是这样，当努力时，结果常常更失望”，“期待是痛苦的”，既是现实的精准写照，更是现实本身的反逻辑性宣示。叙事就这样在对美好色彩的追溯与现实冷酷的闪击中交错推进着，文本大象无形地演绎了颜绮的精神撕裂：美好浪漫与现实冰冷的两重天。

“橙”是对爱情的最初最纯的色彩感知，追溯了爱情缘起的沁心甜蜜、温暖，思念淤积，一刹那的重逢，荡尽五年相思苦。爱情如彩虹般灿烂，惊艳于某一刻。过往记忆里的温馨与现在进行时冷酷的难以承受，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玩笑，时时击溃着颜绮的期望，一次次将她粗暴地推入无底的绝望之中。恋人久别重逢，竟然以超时霉菌般的感觉结束。“青”是从颜绮家庭变故的文本外围的夹击，母亲吴小青因离婚的内心创伤，在执教学校受到刺激打了学生被辞退，脱离了社会生活，蜗居在自己的房子里。她人生状态的变化，是王文其文本构建的他山攻玉。吴小青就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失败者，她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她溃败的人生是警醒女儿颜绮美好虚影的一股突袭暗流。母亲病重，歇斯底里，企图跳楼等，柔弱的颜绮几乎被击溃。尽管曾经甜蜜的爱情已经霉变，薛雨的声音依旧给予颜绮一丝心灵依靠的甜蜜。“蓝”从作家李璇头顶上的火焰被生活磨蚀殆尽，文学关系学运作等开启，灰枣核卡在颜绮的喉咙，是现实卑劣的文学圈对她的重击，被退稿的《菩萨蛮》被中文核心期刊发表是重击的加码。现实的残酷在于，它常常违背常理，以反逻辑的强势存在。“紫”是文本对来自现实重击和挤压的逆袭与起底反弹。一年的实习结束，颜绮对爱情的规划（实际上是单方面安置薛雨）彻底落空，她从自我虚幻过渡到真实的现实里，理性地思量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场爱情无异于自我的生生切割。爱情已死，文学梦碎，尽管如此，颜绮还是确证了网络时代的虚拟性。离开杂志社的那一刻，她才发现所谓“红楼”原来是灰色的。彩虹一闪而逝，历经时间沉积的颜绮，真正与真实的现实对接。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绝望是一种罪过”“人不抱希望是很傻的”，《老人与海》里如是说。现实似乎从来都如铁坚硬，时时击碎我们的美好畅想，却并不妨碍人们对美好的向往。《彩虹消失的那天》无疑是擎起心灵成长的佳作，它以色彩、直觉、知觉，灿烂出色地表达了精神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