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邓丽星
他是被鸟叫声啄醒的。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看手机,5点42分。他定的闹钟是6点。六月的天亮得真早,此时天已大亮。这多出来的18分钟,他不知道怎么安排,想接着做梦,试了试,发现梦如断了线的风筝,早已不知飞到哪里。不睡,头又蒙蒙的。他往左边翻翻,再向右边侧侧,仿佛床上到处都是刺,找不到一片安全的地方。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像音乐,像闹钟,又像噪音,听着既舒服又烦躁。他揉揉头,又摸摸眼,再按按太阳穴,索性起了床,走到阳台,去找鸟。望遍小区上空,只有白亮的天,没看到一只鸟。这时,闹钟响了,他抓紧时间穿衣、洗漱、准备早餐,和平时一样,快速而流畅地做着一切。7点钟,他准时出门,想起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心里有些慌,为了多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平静,他选择步行去上班。
他住的是老小区,步梯楼,住户大多是老年人。年轻人都搬去电梯房住了,空出不少房子。平时出出进进的都是些老人,偶尔看到几个年轻人,还是来看父母的。他这个年轻人,却是个常住客。没办法,他也想租学校附近的房子,可那是学区房,以他每月千把块的工资,根本租不起。他只好租在这个离学校较远、较偏僻的老区。条件差,但租金便宜,那点工资还可以勉强维持日常生活。
从这儿到学校,骑自行车十几分钟,走路需要半个小时,出了小区需要拐两个弯,过三个红绿灯。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骑车,只有想散步或时间比较充裕时才走过去。今天例外,他需要时间静静心,需要在路上想想该怎么办。
走出小区,往左拐,有一小段路,光光的,没有一棵树。走在太阳底下,他立刻感觉六月的天真是夏季的天,太阳明亮得晃眼,如哗哗的雨淋了一地,洒在他身上,如同芒刺般。这种将要出汗又出不来的感觉最难受,如同身上长了一个毒疱,恨不得挑开放放毒。
他快走几步,拐到人行道上。路两旁的树茂盛地绿着,稠密的地方如一顶大草帽,罩出一片凉气浓郁的树荫。树枝与树枝之间的空隙,如破了洞的草帽,漏出一团热气冒腾的水泥地。走进树荫,仿佛走进了春天;走出树荫,立刻有麦芒扎在背上的感觉。想到麦芒,他就想起正是麦收季节,父母一定在家收麦,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心里有些愧疚。好在现在都是机器收割,前段时间他给家里打了几百块钱。他想多寄点,却没有,就那点钱,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虽然少,也许能帮上点忙,想到这,他顿时又心宽了不少。
道路一片暗、一片亮,如同孩子画的图画,纯纯的。穿行在时明时暗的图画中,感觉如同进入了孩子画成的童话世界里,他的心安静了一会儿。片刻的安静后,热和燥就冒了出来,烦心和闹心也跟着闹将起来。他该怎么办?是坚持自己,还是顺着大家?是得奖,还是坚持内心?是坚持年轻人的血气,还是遵循成熟的老到?
到路口,刚好是绿灯,他穿过马路,走向另一条路。刚踏上这条路,他的心就猛地一激动。就是在这儿,他遇到了李桐。如果没有李桐,这条路走起来将会多么漫长和寂寞啊!
一年前,他每天早上走到这儿都能碰到一个女人,骑车是7点5分,走路是7点10分。这两个时间点如约好般地,他们都能碰面。他从南往北走,她从北往南走。相向而走,相对而过。第一次碰到她,他就被吸引住了。她长发披肩,黑亮黑亮的头发,油抹般地顺滑。苗条的身材,略偏瘦,却不给人骷髅之感。看身材,如同少女。她仰脸走,目不斜视,如女神般高贵。根据身材,他推测,她大概二十来岁。但脸上看起来有多大,他不知道。她每天都戴着黑色口罩,冬天可能怕冷怕雾,保护皮肤;夏天大概是怕晒,也保护皮肤。这么注重保养,她的脸肯定瓷白而细嫩。很多次,走到她跟前,他都想摘下她的口罩,看看口罩下的脸,或者把自己的眼睛变成什么仪器,穿过口罩去看看那张脸。实际上,每次碰到,他都是低着头,或侧着脸走过去,从来没有直视过她。
只有一次,他看到了显露在口罩上方的那双迷人的眼睛。那是初冬,人行道上正修路,只剩下一条仅能过一人的小道。他们侧身走过的时候,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她浓眉下的眼睛,双眼皮,大而亮,水汪汪的。他顿时觉得面前盛开了两朵玫瑰花,香香的,美美的。从那以后,每次见到她,他都有想跟她打招呼的冲动,可结果仍是擦肩而过。他希望拥有小说或电视剧中的机遇,她有什么难了,比如有车撞到她了,他去救什么的,可每次都没有。他猜测她的职业,想她的年龄,在心中,也在梦里。
太想她时,他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在他的本子里,他和她相见了许多次,说了许多情话。他写了《7点5分的爱》《相遇》 《缘份》 《你是我的爱》等文章。在文章里,他因为救她,他们相识了;她是他学生的姐姐,他们认识了;她突然有一天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们认识了。可现实中,她仍是他每天在这条路上相见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她对他有没有印象,他的心却为她猛烈地跳着。他每天都盼着缘份,每天都在错过和失去。他每天都在希望和失望中度过,在矛盾纠结中痛苦。
“今天一定跟她打招呼,天天见面,就当熟人吧!”那天早上出门,他下了决心。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气馁了,打了招呼又如何?即使认识她又有什么用?他有什么资格和她交往?如果她问起他来,他该怎么介绍?现在的年轻女孩儿,没有姿色的还重名重利,何况这么漂亮的女子呢?他一个从农村出来、靠租便宜房居住、只能维持自己温饱的代课教师,有什么资格留住这样一个漂亮女生呢?他充满了沮丧,下的决心如放了气的球般一下子瘪了。
正灰心时,他听见了脚步声,7点10分,她从对面走了过来。他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丁大伟,加油!今天一定要了结这件事。要么绝望,要么新生。
她穿着小碎花连衣裙,腰显得更细,仿佛一把就能握住。脚上穿着白色半高跟鞋,感觉很清凉,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脸上依然戴着黑色口罩。错身而过时,他感觉口罩上方的眼睛如阳光般晃自己的眼,他的心跳快得要窒息了,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中,她走了过去。他懊恼地转头,看到那头黑色长发齐齐地闪在腰间,在阳光下像黑色的瀑布一样,闪闪的,亮亮的。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骂自己是懦夫,不顾一切地,他跑到她面前,说了声“你好”。她愕然,继而眼中露出微笑,回了声“你好”。他搓着手,说:“我们天天见面,也算是熟人了吧!”她点点头,一直看着他。他觉得三月的桃花盛开了,红红火火,他的心中升起了烈焰。他看着她,愣在了那儿。直到她要走了,他才苏醒,结结巴巴地说:“能不能加个微信?”
打完招呼的第二天,他上班的路上就没见到她。一问,才知道她调了单位,不再走这条路。他庆幸昨天的果断,不然真成了遗憾。通过微信交往,他们慢慢熟悉,她成了他的女朋友。虽然不再见她,但走在这条路上回忆着她,路不漫长也不寂寞了。他不想骗她,告诉了她是代课老师。他记得,当时她愣了一下,才说,那就努力考吧!他想起这段时间他们的见面次数很少,好像她很忙。自己也忙,明天再去找她吧!
想想从农村出来的他,这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从小,父母就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农活基本不让他干,让他好好学习。上高中那会儿,他对未来充满了激情,梦想未来要干一番大事业。为了考大学,他天天早起晚睡,背啊背,写啊写,终于在河南这个大学少、考生多、分数高的难考的省份考上了一个二本。父母很高兴,拼命种地、挣钱,钱不够就借钱供他读书。他想贷款,父母不让,让他好好学习,等将来有好工作了再还账。他从没想过要当老师,所以他没报考师范类院校。可他没想到,毕业后工作这么难找,尤其不是名校、只是二本的他们。好工作不要他们,差的他们又不想要。三年前,毕业时没被招走的那些同学,有些考研了,有些在复习着考公务员、考事业编。别的同学有家庭支持,可以停下来复习。他不行,毕业了就不得不挣钱养活自己。
他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二本大学生,去不了大城市,大城市的物价房价、对文凭的要求都是他承受不了的;又回不了家,他不想回去,父母也不希望他回去,只能来这个小城市混日子。毕业当年,没找到工作,他去了一家培训机构,给中学生补课。以他的能力留下来根本没问题,可他看不惯那家培训机构只顾挣钱不管学生的行为。来补课的大都是在校的差生,学习习惯本来就不好,为了抢生源,机构就顺着这些学生,想玩的时候就让玩,从不逼着学习,只要他们愿意来就行。有些家长送来说是让孩子写作业,结果学生不但不写,还骗家长说写过了。最后的结果是这些补课的学生成绩越补越差。他看不过去,想认真对待,结果被头头训斥了一顿。后来,实在看不惯,他就辞了职。
培训机构给的钱不少,只是他不想再干下去。辞职后,他利用两个月的时间看书,去考公务员,没考上。又考事业编,面试完,就没有了下文。同学劝他考教师资格证,说他们都有,他也就考了一个。上大学时,很少有人报师范,没想到这两年考教师编的人却多了起来。很多不是师范毕业的都像他一样考了教师资格证,准备考招教。别的同学可以专门停下来复习,但他不能。没有钱他就生存不下去,休息的两个月已经把存的钱用得差不多了。
看到市里这所学校招代课教师,为了生存,加上这所学校的名气,尽管只有一千多块钱,他还是来了。来了才发现,学生的好成绩都是逼出来的。一个老师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一会儿这总结,一会儿那经验;一会儿这交流,一会儿那开会。除了上课,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时间看书。三年来,别的同学都以各种方式考走了,只有他,还在这所学校待着。这所学校学生多、老师少,暂时有困难,学校出钱内部暂时招教。当时已说定,只是暂时的,他可以随时走。但他不敢走。别的同学敢任性,可以不工作。他不敢,父母帮不了他,如果不工作,没有这一千多块钱,他在这座城市里就无法生存。可一工作,就没有了看书的时间。他报了两次招教,连初试都没通过。
他一个代课老师干的活不比别的老师少,两个班的语文课,还代班主任,一个班近六十名学生。管学生都管不过来,他哪有时间看书?他记得有一天不安排开会,下午第四节他准备看会儿书。刚把书拿出来,一个家长就找来了,问他为什么给她孩子调座位。他解释说,她孩子总跟旁边的学生说话,调开更利于孩子的学习。另外,她的孩子上课爱讲话,影响了一大片。家长没说自己孩子不对,却说他对待孩子不公平。他反驳说,对她孩子公平,就是对其他孩子不公平。结果家长就抓住这句话,到校长那去闹,说老师对她孩子不公平。校长找他谈话,他说明理由。校长说,虽然如此,也要做好家长工作,不能让家长提意见。他只有把这口气强咽下。学校明令不准学生带手机,数学老师上课时没收一个学生的手机并交给了他。他把家长叫来。家长说是他自己让孩子带的,理由是,他常不在家,便于孩子联系他。他向家长说明情况。家长说,既然不让孩子带手机,以后有事让他这个老师给他打电话。从这以后,这个学生动不动就让他给家长打电话。本来钱就不多,看着手机费蹭蹭往上涨,打得他心跳又无可奈何。
有时,看着所剩无几的钱,过着一天只能吃馒头才能凑合的日子,过着吃肉都是奢侈的日子,他也有过给学生补课挣钱的冲动。班里有家长主动找过他,让他给孩子补课。他没答应。家长还不理解,明确告诉他,是给钱的,给外面的培训机构一样的钱。他说,学校明文规定,也反复强调,不让老师有偿补课。家长找过他多次,说他们不说出去,没人知道。他知道,如果他一松口,就不用过吃肉都奢侈的日子了。况且他也看到,有些学生在外补课,课堂上却不学习,不是说话就是睡觉,简直是本末倒置。与其钱让别人挣了,不如他挣。当他想松口的时候,学校却通报了另一位代课老师因补课被处理的事。被处理的老师叫杨文,他认识,情况和他差不多,也是农村出身,二本毕业。不一样的是,杨文有女朋友。有了女朋友,开销就大了。他当时是单身,这点钱还能勉强生活,对有女朋友的杨文来说,这点钱肯定不够。听说告他的人不是家长,而是校外的一位辅导老师。这个学生原来在校外老师那儿辅导,后来转到了杨文那儿,这个老师不愿意,就告到了学校。学校一查,果然属实。通报批评,所收费用全部退还,写检查,扣除班主任费,看后续表现决定是否再用。看到这个通报,他不敢松口了。这点工资,他一个人的生活还能忍受得下去,大不了多吃几顿馒头罢了。
他没想到,当一个老师很难,根本没有社会上所说的上课不讲补课时讲。他见到的所有老师,包括他这个代课老师都是看不得学生课堂上不学习,恨不得用某种方法把学生的脑子打开,把所有的内容都给装进去,都有恨铁不成钢的责任感。虽然老师难当,但考过公务员、考过事业编的同学说,还是考招教容易些。他考招教时才发现,招教考试让他有当年高考的感觉了,报名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好考。初试分数越来越高,而他复习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没有。
六月份,又到了招教时间,是复习的关键时刻,市里却有一个公开课比赛,讲课的地点就在他们学校,同时用他们的学生上课。学校要求他们年级语文组选一个老师讲,那四个语文老师一致推荐了他。理由是,就他年轻,就他有精力。讲就讲,他也不怕,但问题是不让他随便讲,而是五个人备好课,由他讲,要按照五个人的意思讲这节课。一会儿这个意见,一会儿那个建议,让他无所适从。他真想像那个五十多岁的李老师一样,突然犯眩晕症起不来,就不用讲了;也想像那个经常捂着心口喊着心脏疼的赵老师一样,也不用讲了;也想像那个一有事就吵着腿疼的钱老师一样,也不用讲了。可他什么理由都没有,除了是个代课老师外,没任何借口。那四个老师说了,公开课只对他一人有意义,他多讲讲、多练练,以后招教面试时就容易通过了。他也知道这个理,问题是这样下去,他连初试都过不了,还怎么面试?校长说,要把握住机会,也许他讲得好,会破格呢。再说,他真考不上,有这个水平,学校会一直留用他。看来只有他上了,不上也得上了。学校里像他这样的代课老师有好几个,喊得多了,嫌麻烦,老师们就简称他们为“代教”。那几个“代教”有的考上编走了,还有两个为了专心复习不来了。只有他,还得为了这点工资坚持,或者为了班上那几十个学生坚持着。
上就上吧!也没啥。没想到,他刚同意,还没在班里说,课代表肖楠就带着几名学生来办公室找他,问他,她们都是什么角色,需要做什么。他很奇怪,不是好好听课吗?还需要做什么?肖楠说,要提前演练呀!小小年纪,就会弄虚作假,让他震撼。肖楠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他们都习惯了,从小学一年级就这样。老师一上公开课,就会指定几个人回答某类问题。一听到他上课,她就主动来要任务了,说一定配合好老师。对,他选的课文就是《心声》,就是一个学生想在公开课上读课文,老师怕他读不好,提前指定了一个学生读课文。他厌恶这种行为,他不想弄虚作假,他甚至不想让学生预习,就那么当新课上,上成什么就是什么。但语文组不愿意,学校不愿意,他是代表他们的,代表学校的,要完美,怎么上需要一起商量后确定。他们已帮他准备好了教案,还有课件,他按既定的流程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哪个环节,一定要记住。他觉得,没有自己思想的一节课,他就是个傀儡,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上这样的课有什么生动性呢?就像工厂做的产品,按流程流出来就行了。他不想做这个傀儡,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要用自己的方法上一节课,让专家看看行不行。如果他上准备好的那节课,可能会是一节完美的课,但失去了灵魂和生命力。如果遵照自己的内心上这节课,他上起来有劲头,但又有可能是大家不满意的课,他还有可能因为这节课被辞退。
今天,就是上公开课的日子,他仍不知道怎么办。《心声》里已经写过了,不少老师公开课会弄虚作假,弄虚作假成了正常现象。公开课很完美,却没有新意可讲。今天,他碰到的就是要求他完美地讲公开课,他回避不了。他不想去弄虚作假,想试试没有一点表演性质的原生态课。可试后会有什么结果呢?他有能力承担这种后果吗?
“大伟,丁大伟,加油!”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走到了学校门口,就握紧拳头,心里对自己喊道。
这时,他听到短信声。不是微信,是短信。他觉得奇怪,这个年头,谁还花钱发短信呢?打开一看,是女朋友李桐的短信:分手吧!不要问理由,算是没有缘分。
他的心先是被云雾遮罩,然后被大雨抽打。接着,他觉得有人拉住他的腿,有人摁住他的脖子,他一路往下沉,一下子沉入了海底。他站在那儿,感觉氧气不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人喊他,“丁老师,在干嘛?”他晃晃头,把自己拉了回来。还用问理由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爱人。他拉着自己的腿进了教室。
学生都在上自习,再过10分钟,就该带学生去阶梯教室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学生预习《心声》。他现在没有一点儿心情,甚至不想上这节公开课。备课组长王老师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不需要用这么多学生,把差生留下上自习,全部用好学生,才会有效果。看他犹豫,王老师又说,快点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对王老师说,他不想上公开课了。王老师说,现在再换人,不是坑人吗?不管什么理由,他都得顶上去。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心里很乱,看看学生,不知道该留哪些。他让学生停下来,说,第一节要上公开课,要留一些学生在教室自习。几个成绩差的学生马上喊起来:“老师,我要去!”“老师,我也要去!”此起彼伏,乱乱的,让他的心更乱。一股无名火一下子窜上来,他喊:“叫什么叫?叫谁留下谁就留下!你!你!你!……”他指着那几个差生说。那个最差的文博说:“老师,别留我,我不会捣乱的,让我也去吧!”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他转过身,挥了下手,说留下,头也不回,带着其他学生去了阶梯教室。
第一节课铃声响了,他站在台子上,按照事先的流程说导语。刚说一句,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所有听课老师都转向门口。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来?我们是这个班的学生。”门口的声音压住了他的声音。他看到,文博带着那十来个留在教室的学生站在门口看着他。领导、评委、所有的听课老师都看向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手和腿都在发抖。他的眼不敢看下面,只敢看门口那十来个学生,有两个在抹泪,有几个低着头,那个文博直直地盯着他,像是挑衅,又像是哀求。他突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管他呢,大不了不当这个代教了。当个代课老师有什么用?钱少,女朋友也没了,也没什么劲。爱咋咋的吧!今天就当最后一节课上了。什么导入,什么流程,都他妈滚蛋吧!
他的手不抖了,对门口的学生招手说:“你们都进来吧!”他对所有听课的领导、评委、老师说:“这是我的学生,因为上公开课,想要好结果,我就让他们留在了教室。他们这一行动告诉我,我是错的,不配做老师,不配讲今天的这篇《心声》。但为了他们,为了这十来个学生,我还是把今天这节课上完。我想,有了这十来个学生,我今天的《心声》才算是心声。因为这才是所有学生的共同心声。”
没有掌声,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答他。一教室的人都静悄悄地看着十来个学生走进来,看他上这节课。
他让学生读完课文后概括文章主要内容。叫了几个学生,都不完整,他总结道,《心声》写一位与万卡有着相似命运的小男孩李京京,要求在语文公开课上朗读课文《万卡》,遭到老师拒绝。最终在公开课上得到了机会,声情并茂地朗读了课文。
他说,他也要找学生读两段。肖楠举着手,向他示意叫她。文博举着手,几乎要站起来,挑战似的看看肖楠,又看看他。他知道,文博并没有像课文中的李京京那样练习过,给机会,也不会像李京京那样表现好,但他想迎接这个挑战,他点了文博。果然,文博读得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只读了一段,他就自动停下不读了。他低下头,说,很不好意思,他以后也要像李京京一样好好练习。虽然文博浪费了不少时间,有这句话,他就欣慰了。文博坐下,他又让肖楠示范读了两个段落。他让学生写出自己的疑惑,课堂流程就随着学生的问题走下去。下课铃响了,他这节课的任务没有完成,课只讲了一半,可他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他谁都没看,走出了阶梯教室。站在门外,他长出一口气,看向天空。太阳仍很亮,光芒万丈,也许太刺他的眼,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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