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昕的诗（五首）

骆文昕

村 庄

村庄只有八个老人，迎风而立

八架风车，失修，朽坏

只有借助身体里锈蚀的发条

勉强，转两圈，呆立在村口

他们的背影里，沙子，荒草

漫过来，迸溅着孤苦

八个老人的村庄，风霜

阳光，春意，无意驻足

只有麻雀往返，报数着

车轮里的春秋，雪花落下来

白了，他们空如蝉蜕的晚年

左手烟袋，右手苦蒿

吞吐着，清水白菜的寡淡

立 春

山溪解冻，柳絮含羞

桃花吐蕊，幽兰泣露

蚂蚁登上高高的城堡

阳光染黄它裸露的金牙

通往溪涧的小路边

麻雀埋下黄金的麦粒

像一道失灵的符契

立与不立，春就在那里

不减半分，世相万千

循着既定时序，年年如是

落红将化为春泥

黄土将被点绿，枝头上

挤得出火苗的鸦巢

作为春的告密者

它对着天空，大声喊出

鸦群永不老死之谜

云中的母亲

母亲住在山上，她拥有

足够的轻，可以飘起来

如行云流水，覆没

山下的兽迹，山中的鸟鸣

到达她云中的仙居

山上的风才是风

山顶的云才是云

山里的母亲才是母亲

我希望，云中的母亲

永远和云一样洁白

一样年轻，占住山头

不退让，不隐入雨脚

小野花

在丛林让出的地方

小野花，固守黄土之冢

高高的山岭，蜜蜂累死山腰

只有小野花，月亮的妹妹

守着绣花针里的闺房

只有倒扣在山顶的天空

足够小野花，绽放，炫舞

让垂落在花丛里的星星

迷失回家之路，让洒下的月光

在清水滴露的花瓣上打滑

我看到的是雨后的小野花

密密挨着，携手为虹霓

那是仙子浣衣，晒在山顶的彩裙

风过处，花语甜如蜜

小野花的清歌如梦

这是山顶的小野花

没有路，白云为梯

苦了蜂蝶，它们长到悬崖边

从山脚仰视，花非花

云非云，天空亦非天空

远 山

它就在相隔一条峡谷的对面

挡住了，汹涌的江水和时间

两山夹峙，村庄离山顶不远

每天，太阳披着梦的露水

从檐后升起，缓缓划过

指缝宽的一线天空

沉于远山之脊，从记事起

两座大山托起日渐荒芜的故乡

在云中穿行，和我比赛

谁长得更高，而它们

似乎永远保持相同长势

势均力敌。傍晚

站在小院外的竹篱笆外

看夕阳在江面腾起的氤氲水汽中

就要被蒸熟的样子，甚至

可以清晰地听到对面半山上

村里的鸡鸣狗吠，牛羊耳鬓厮磨之声

有苦蒿披垂在江面上

蘸着水，把山里的苦日子

搓揉出清苦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