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寂寞中的精神独立（评论）

◎阿 探

弋舟曾发出由衷的“天问”：“是什么使得我们不再葆有磊落的爱意？！是什么使得我们不再具备死生挈阔的深情？！”这种天问无论在小说中还是现实中，都是无解无果的，因为我们所置身的这个网络时代里，所有事体的原本意义早已被完全颠覆。尤其爱情，已成为脆弱易碎的存在，甚至不经意间就会无疾而终，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李鹏鹏的短篇小说《以后我们就分开旅行吧》，就是对这种易逝爱情的深层次表征，文本共情了年轻人甚至更多都市人群的精神时态：灵魂在人海中被如影随形的寂寞所牢牢操控，从某种关系中逃离出来又陷入新的寂寞深渊，欲回到从前而不得，重蹈覆辙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李鹏鹏以深度介入的叙事，透析了爱情迷离中青年男女精神，让女主人公千珊在不断陷入的精神幽深中出人意料地夺路而出，完成了对人情感寂寞的漂亮截击，读来令人暗自窃喜。

“以后我们就分开旅行吧”，小说题目是文本开篇籍梦境而托起托出的，读完全文就会明白，这是否定之否定式反语叙事。男女主人公对于他们曾经的情感之未来几乎是确定无疑：武南几乎不再寄予任何希望；而女主人公千珊从这段情感中逃离出来，在新的情感开启前又一次选择了逃离，逃向何方？再续前缘。事实上“以后我们就分开旅行吧”，是男主人公武南的心声，却以女主人公千珊的梦语表达出来，成功构建了一种意识错位之动影，甚至这个题目上升为女主人公千珊对待无法挽回爱情的重大决定性命题，而文本只不过是论证的过程而已。

比照叙事展开中男女主人精神动影的多次分析，最终女主人公遭受现实抢劫之后的绝尘而去的背影（更是对小说题目的事实性再次强化），李鹏鹏小说构建之用心尽力可窥可感。毋宁说这是一篇关于都市人海中难以挥去的寂寞意识的剖析，不如说是如影随形寂寞性惶恐的安置安妥；毋宁说是寂寞性惶恐的安置安妥，不如说是恋爱中女性从情感依赖到人格独立的瞬间成长。短篇小说《以后我们就分开旅行吧》以男主人公武南貌似的理性与成熟的最终摧毁，成功构建了女主人公千珊从精神虚弱到灵魂本质性强大的骤变，因此女主人公千珊才是小说的核心人物，男主人公武南只是比照与托起她精神成长的重要杠杆。好的小说，就是在人世的迷宫中打一个让光可以照进来的洞，显然李鹏鹏的文本抵达了彼岸。

深察小说叙事，貌似无心自然，其实很讲究，而且错位感、失重感运用恰到好处。开篇叙事就造就了我们所置身时代的质感：梦境与现实的背离，时间空间的交错，灵魂内质的撕裂，虚幻与实在的颠倒，脑相的真切，物质现实的迷离，似曾相识的陌生等种种错位感，合力凝成了男主人公武南都市生活明确的精神失重感，这不仅是都市年轻恋人的精神时态共情，甚至是都市更多人群的灵魂隐疾所在。男主人公武南梦境中滞后于现实的爱情，也是现实中男主人公对这段情感失落感或某种延伸的写照，梦境与现实之比照，事实上也是灵魂撕裂与无以挥去的精神苦闷的预伏。都市现实生活中的武南事实上一个失去精神主导的被动生存者，每一天的生活深陷于无数的不得不中，直至对周边及生命自身失去察觉，甚至失去静心观察存在的本能。当他终于惊醒时，选择了提前下车去感知自我存在，然而结果却又一次感知了他人的存在，比如广场舞大妈与一帮小屁孩。结束恋情的生活，因着时代的便捷而极简，比如吃饭。这都是男主人公武南作为女主人公出场的递进性精神铺垫，李鹏鹏对于男女主人公的精神深察，选择了彼此的他山攻玉。

女主人公千珊的出场，源着武南寂寞的螺蛳粉。如果说武南的寂寞是散状环绕的话，千珊的寂寞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情感没落。李鹏鹏为构筑她的寂寞，精心插入了歌舞场安神安魂的缘起，亦即她与武南的情感缘起，叙事也比照了男女喜好的不同，从外到里诉筑了精神质感。她在武南陷入无端寂寞时电话联络了他，说她被人跟踪，其实只不过是在找寻安放情感之所而已。玩偶是武南的情欲无奈的寂寞，情感悬浮则是千珊的重度寂寞。她向武南诉说着自己精神的不踏实不安感，以期寻求武南的庇护。她慎重其事地讲述了自己被跟踪的灵魂不安，甚至委婉地表示自己愿意改变生活习惯不再去歌舞场（这也是重归于好的心心念念）。她的深度寂寞难以排解，她还有前男友武南可以倾诉，而作为男人的武南深隐的寂寞被千珊带起，却只能与不相干的保安饮酒释怀。千珊与武南下棋，和棋映照着内心的情感期望。武南接纳了情感无处安放的千珊入住，却对她重归于好的念想没有任何回应。千珊向武南坦陈了分手后情感无着落，甚至追溯与武南分手的原因，是本着消除误会与距离的初衷的，然而武南已经对情感丧失信心，依旧选择了回避。当武南再次回避了千珊和好的愿望后，千珊有些崩溃，还好武南以受伤确保了她没有极端涉险。武南以理性认定了千珊被跟踪的虚无性，千珊确定了自己没有任何精神问题。两人重新回到情感缘起现场，歌舞依旧，却不再是初见的心境。她坦陈了精神不安的源头，他却坚持了自己都认为不应该的坚持。

小说在沉闷中细细静流着，武南一次又一次截击了千珊重归修好热望。千珊从不断诉说着到独自大步流星地走起来，勇敢与自信地“走在大地之上，走在繁星之下，走在时代之中”，一场不期而至的出租车抢劫，惊醒了一直在寻找情感依靠的千珊，意外地治愈了她的情感控，治愈了长久的精神虚弱。男人的理性被抢劫事件完全荡尽，千珊在无所依托中认清了武南的不可托付，意外地完成了自我精神的完全独立。这无异于逆袭与起底反弹，男主人公从小说中精神退场，女主人公独立人格却于瞬间永久矗立。文本如同一篇精心构筑的论文，通过多层次的递进性论证，此刻抵达了理想的彼岸，完成了结论“以后我们就分开旅行吧”的完美确立，千珊的大步流星的背影，则是这篇精美论文灵动而完美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