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西西
从前那些老旧的巷子里总是充盈着各种故事,令我常常想起海风从巷子这头吹到那头,夹杂着腥咸的那种大海的味道。
巷子细长,仅能容两个人擦身而过。摩托车从身后驶过,人总免不了担心被挂到衣服袖子之类。巷子两边是年代已久的老式房子。路面墙角处冒出碧绿的苔鲜或几株很小的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抬起头往巷子的天空看,竟横七竖八地拉了些电线网线之类的线缆。一些房屋的门上挂着风干了的艾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另一些房门挂着一面小镜子,阳光落在上面,亮得刺眼;还有一些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木门上还贴着过年时的春联,门侧面则挂着铁皮做的小香炉。
这样细长的巷子在海口市盐灶不止一处两处,我对这些巷子很熟悉,多年前在那附近住过,去菜市场必定要穿过一条这样长长的小巷子。住在这儿的人大多数是海南本地人,也有外地来租房住的,但是极少。我对他们的房门特别感兴趣,不是现代化的厚重的防盗门。每家每户都有两道门,里面那道是木门,两扇门合起来就关上了,再从里面拴上。外面是一道大铁门,一条一条的铁栏杆,发出暗哑的旧金属般的光泽。平常从这门口经过总能看到房子里的人在做什么,他们愿意朝路人敞开自己的生活,大概是觉得自己活得光明磊落,无须遮掩吧。
我理解成这是海南人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敞亮且干净。我记得有一回,好像是农历年二十九的傍晚,我从巷子经过。那时巷子相当安静,做生意的早就收了档铺,回老家过年的也走了,从巷子口一眼能看到头,虽仍然破旧,但干净。我经过一户人家时,他们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在吃海鲜火锅。沸腾的汤冒着热气,桌子上放满了鱼、虾、螃蟹以及各种螺。他们讲着海南话,互相敬酒,热气腾腾地吃着。
因为离得太近,我甚至看得清楚脸朝着巷子的那位阿婆的表情,她似乎没什么牙,干瘪的小嘴不停地蠕动。我看她往嘴里塞一块鱼肉,然后漏出来了掉到她碗里,她夹起来又塞进嘴里。我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没有抬头,正专心致志地用牙床磨她的食物。
我走到巷子口时,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振耳欲聋。风也变得凛冽起来,那些挂在屋门口的火红的小桔子也跟着微微晃荡,真的过年了。
在巷子口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背靠着墙,熟练地剥大蒜子。我曾经在这附近住过,那会儿她也是在这巷子口摆摊,卖盐、粉丝、绿豆和剥好的花生等。摊子边上靠着多把水烟枪——海南人特制的水烟,一根圆形的直径大约3—5厘米的竹筒,在竹筒四分之三的竹节上开口装一个烟嘴。给三五块钱,就可以坐在小板凳上抽一阵子。女人很老了,脸色发黄,眼袋很大。我第一眼就认出她来,因为她除了容颜衰老,当年的姿势和位置都没有变过。
海口不少店铺多年过去了还呆在老地方,什么都不变,店主和貨物的位置都没变,好像一直在等待当年的哪一个顾客突然回头来找。
天空还是有些暗,像没有睡醒似的。风冷冷地刮,卷起紫檀树的落叶、纸巾、香烟的金边薄膜、鞭炮的碎屑在地上旋转。我已经穿出了巷子,走到了盐灶的一个十字路口,路上没有人,没有三轮车,也没有小摊贩,原来狭窄的路变得宽阔起来。我从前常在那儿吃小吃的店也大门紧闭,门口那块空地干干净净,像一块刚被抹过的铁片,呈现出一片冷光。这个冬天里,我分外怀念夏天时那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几张小桌子围满了大人和小孩,身后还有排队的,摩托车也一路停到好远。两位胖胖的阿姨忙得团团转,但动作干净利索。给这个盛一碗糖水地瓜,给那个打几个红糖芋头,还有红豆粥、加酸菜的炒粉和绿色的腻粘的鸡屎藤……
混乱又热闹,但是大家都爱往那儿挤,大呼小叫,阿婆亲热地喊孩子“阿侬”。无论谁经过那儿看到的都是这个样子,热情的海南人们仿佛在告诉路人,我们海南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们的生活,慢吞吞却充满热情,悠闲散漫却充满温暖,像冬天的太阳,缓慢地从云层里爬出来,暖洋洋地照着大地,让一切都鲜活生动起来。
每次经过那儿,我总忍不住坐下来要一碗猪血猪肠加细粉,慢悠悠地吃,打量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小吃店的桌子因为过于老旧,看起来有些脏。我抬起衣袖,用塑料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汤,那样子看起来似乎蛮优雅。但那位大胖阿姨必定会走过来,用抹布再帮我再抹一次桌子,有时候与我共桌子的人也会递一张餐巾纸给我。
我朝他们微笑,那种感觉温暖又美好,就算在大热天也很受用。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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