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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人家

时间:2024-05-04

植展鹏

凤凰花纷纷坠入河里的时候,丰满的河水,水声潺潺,就有了鲜腥的味儿。河水很深,河面没波没浪,上游常常漂下些水草和白色泡沫。微风吹过,河心石头上长出的水草,齐齐伏倒水面,鱼儿追逐啄食,幽蓝的水面凸出一条条水纹。乌篷船在河里悠荡,清凉的风盈满了船舱。坐在船头的男人,闭着双眼,张开嘴巴,深深呼吸着两岸大山赋予河流的泥土味,然后将手指伸入口腔,很响亮地打了几声唿哨。

初升的太阳不烙眼,热乎乎的,女人坐在船尾,双脚放入水中。女人摘下头上的竹笠,用手搭在刘海上,望了望窜出山峰的太阳,顺手理了理散在额上的头发。乌黑的头发在阳光里,轻轻飘荡着,像河边悬崖上落下的瀑布。女人转身,用黑得光洁的手拿起渔网,不动声息地放入水里,网丝银白耀眼,碰上水里的阳光更是亮晃晃的。于是,黄色的浮标在水面上,弯曲成长长的弧形。小船慢慢滑行,女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上当。

男人望着女人,笑眯眯的,左手划着木桨子,右手举起葫芦往嘴里倒酒。在他眼里,女人如水中的鱼儿温柔美丽,一如幼儿园的女儿。女人向男人使了个来厉眼色,丈夫立即笑眯眯地放下葫芦。男人是个出色的渔民,在水中支撑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女人是个贤慧的妻子,跟着丈夫在河里循环,河水流走的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

突然,一只乌篷船从上游划来。女人眼尖,打老远就喊:“黑鬼狸,有么子好鱼?”“哈,美人鱼,换啥鱼我都给你!”黑鬼狸大大咧咧地扬着粗嗓子。渔民在河上互相换鱼是家常便饭。黑鬼狸的船没贴紧船旁,头就伸过来,双眼盯着女人,火辣辣的。男人看到黑鬼狸,脸就变了,脸上的酒气浓起来。他用血红的眼睛瞪了一下黑鬼狸,吼道:“喂,黑鬼狸,你又做了坏事?!”黑鬼狸收回肥圆黝黑的头颅,双手一摊,讪笑道:“嗨,我早就改邪归正,做个守法渔民哩,你看我舱里的鱼,哪一条是触犯法律的!”黑鬼狸耸动了一下肩膀,扭头又火辣辣地盯着女人。

“黑鬼狸”是这条河上有名的渔霸。毒鱼、炸鱼、抢鱼,什么违法事儿都敢做,连政府放下的鱼苗也敢捕捞。他蹲了两年牢后又回到这条河上。男人的脸阴着,像大山里的山沟沟。“黑鬼狸”用探询的目光,望望女人,又望望男人。

女人上了“黑鬼狸”的船。“黑鬼狸”笑嘻嘻地说:“美人儿的脸好水灵哟!”女人不理睬他,低头把船舱里的大鱼小鱼翻了个遍,然后拿起两只不足四两重的金钱龟,说:“黑鬼狸,这两只龟我要了,我没鱼换,多少钱你开个价吧。”“哟,你要,我还敢收啥子钱?让我看两眼就满足哩。”“黑鬼狸”边说边伸手摸女人的脸。女人打了一掌他的手,扔下一张崭新的四人头钞票,抬脚就返回自己的船。

阴着脸的男人,用桨子划开了船。“黑鬼狸”收起钞票,瞄了女人一眼,嘿嘿笑,然后扬起桨,唱着不阴不阳的调子朝下游划去。女人待“黑鬼狸”走远,望了一眼丈夫,然后微笑着把花花绿绿的金钱龟放回河里。男人望着活生生的一团彩色游向幽蓝的水底,用鼻音骂道:“这德性,狗吃屎,改不了哩。”

女人男人格外喜欢这条河。男人河里生河里长,很小就知道,河的源头在很远很远的大山里。河水清清洌洌,流过无数的村子,流过很多的山城和小镇。女人也明白,正是这条河流,养活了女人和她的父辈,尽管山城里很热闹,但她中学一毕业就嫁到了船上,而且很少上岸。有一回,迫不得已,女人和男人弃船上了岸。因为造纸厂的污水流入河里,使得鱼死虾绝,整条河像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女人和男人以及所有依赖这条河生存的渔民状告造纸厂,官司打赢了,造纸厂倒闭了,河水又清了。女人和男人又回到了船上。

太阳越来越高,河水越来越蓝。水下的鱼网猛然抖动起来,浮标也沉沉浮浮,女人知道有鱼撞入网里了。她并不急于拉网,而是轻轻收起浸在水里的双脚,双手掬起清清的河水抹在脸上。于是,水珠从脸上滑下,一串串蕴含着阳光,珍珠般跌入河里。坐在船头的男人,倏地看到,倒映在水里的一张椭圆形的脸,黑红黑红,柳眉舒展下,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女人也看到了船头呆望着她的男人,抬起头朝男人微笑。男人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开头,朝岸上的大山大喊了两声……

女人和男人在河里守候到天黑。

第二天清早,鱼贩子来到河边将两小筐鱼挑走了。山城离这里很近,但女人和男人不清楚他们打的鱼放在市场哪一个鱼档子里。女人和男人只知道,他们的根在这条大河里,而女儿是属于山城的。他们的心和小小的山城连在一起,就像船和水一样无法分开。

日子一天一天重复着,河里的鱼一天比一天少,这都是毫无节制捕捞惹的祸。

次年,女人和男人到下游很远的地方去打鱼。那里水深,鱼多,渔民把目光都投往那里。渔民“搬家”是很壮观的:朝霞里,一只只乌篷船顺水而下,激动的桨声,清脆地响在河面上,清清的河面漂动着凋零的山花,护送它们的是墨绿的山峰、翠绿的稻田、蓝色的村庄、白色的小城和椰林里嘹亮的歌声。女人和男人的船走在船队的后面。女人的身后是一群一群彩色的水鸟,时而飞翔,时而旋转,啾啾的嬉戏声撒满热闹的河面。男人望着前面不断变换队形的鱼船,激动地举起葫芦抿上几口,然后放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船队驶过一个很幽暗的河湾时,女人便看到有一只竹排停在水面上,竹排上有两个年轻人鬼鬼祟祟的,似乎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女人悄声对男人说:“你看。”男人定神看了看,没作声,举桨将船划近竹排。哦,原来年青人正在竹排上装炸药做鱼炮。男人顿时脸赤脖子粗,浓眉一扬。大声喝道:“你们把鱼苗都炸死了,今后我们吃什么呀?不能炸鱼!”

两个年轻人像遭到了撞击,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凶狠地盯着男人。鼠脸男子气势汹汹地嚷道:“老子炸人,你也管不着!”

“你……”女人气得话也说不出来。男人跃身跳上竹排,双脚落下竹排时,竹排猛地晃了两下,两个年轻人险些跌入水里。

黑胡须男子笑嘻嘻地凑上前,拿出两盒“大中华”,说道:“都是水上人,各走各的路,有饭大家吃嘛。”

男人不接,指着鼠脸男子,说:“河里刚放了鱼苗,你不知道吗?”

鼠脸男子把鱼炮放在身后,右手指着男人吓唬道:“妈的,断了我的财路,我要你和鱼一起死!”

黑胡须男子见状。惊慌地拦住两人,劝道:“有话慢慢说,人生在世几十年,何必这样呢,你说对吧?”黑胡须男子的口臭,直扑男人的鼻腔。

男人怒火升腾:“你们敢放炮,我就敢送你们上派出所!”鼠脸男子恼羞成怒,“嗖”地从腰间拔出匕首,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妈的,派出所我还没蹲够呢。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老子把你当鱼一样宰了!”

黑胡须男子脸色发白,双手拦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道:“老哥,你今天没打到鱼,小弟就送你100元,当小礼,当小礼。”说完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钞票。

男人用手将钞票打落水里。女人举起桨,黑眉倒竖,训斥道:“你们太不像人哩,不讲理,还想害人。”

鼠脸男子听了,目光凶恶,气急败坏道:“妈妈的,老子要杀人了!”说着,匕首飞快朝男人的肚子刺去。女人眼明手快,举桨劈头打去,“咣”一声将匕首打落水中。黑胡须男子扑上来,双手紧紧卡住男人的喉咙。男人气沉丹田,反手抓住他的双手,一个侧身踢裆,黑胡须男子“哟呀”大叫,“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像落水狗一样在水里挣扎。

鼠脸男子趁他们扭打之机,孤注一掷,点燃了手上的渔炮。男人急转身死死抱住渔炮用力拔导火索。鼠脸男子吓得魂飞魄散,身子重心往一边倒,竹排立刻倾人水中,两人同时石头般沉入水里。女人大惊喊道:“小心!”喊声未落,水里“轰”的一声响,炸药爆炸了。河面上腾飞起一柱血红血红的巨大水柱。

女人听到爆炸声,脸色惨白,倏地昏倒在船上……

又是次年的春天,女人只身一人划着乌篷船来到河湾。由于上游肆意砍伐森林,河湾明显瘦了。但河水还是那样的温顺,那样的幽静。一群水淋淋的鹅鸭栖息在浑浊的水面上。女人的耳畔又响起那一声沉闷的爆炸……

女人沉默了一阵子,又划起桨让乌篷船向下游驶去。一群白色的水鸟,在女人的头顶飞翔,薄薄的翅膀像一朵朵白花。

江无声,船无语!

人也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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