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苗连贵
夏秋之交是踩藕的旺季,紫阳湖顿时繁忙起来。清晨,踩藕人便撑着划子,拨开层层叠叠的绿荷,一艘艘地驶入湖心,湖心水深泥厚,荷叶茂盛,藕也肥大,系紧缆船绳定好桩,便纷纷打起“条胯”(赤身),互相逗笑着,下到水里,接着,三下五除二拔掉荷叶,开出一方净水,便开始踩了。
何以说“踩”呢?踩不同于挖。挖藕是在藕田里,藕苗是手植的,长成后,一层层整齐地横卧在泥里,只须戽干水,铲掉上面的淤泥,即可轻松地用手“拿”了。踩藕则是在湖中,藕是半野生的,长得横七竖八,因为水深及胸,不能俯身用手挖,所以只能用脚“踩”。踩时手持两根竹篙,以保持身子平衡,篙底嵌有马蹄状的木托,不至于深陷。说踩,是口头习惯用语,实际是脚在水中探摸,触到藕,脚尖顺着藕身将周围的淤泥掏空,然后,双脚轻轻一挑,整支的藕便浮上水面了。踩藕是细致活,全藉脚上功夫,藕极易从藕结处折断,倘若踩出断藕,说明踩藕人技术“蹩脚”,会遭人嘲笑,而且市场也卖不出价。
劳累了一上午,午饭是在船上吃的:相邻的几只划子并在一起,各家自带的饭菜都端出来,无非是冬瓜、豆角、茄子、青椒、豆腐干子,下酒则有兰花豆和经嚼耐吃的猪头肉。中午日头毒,各自头顶荷伞,湖风吹过,四周荷扇摇曳,座下划子起伏,这种惬意,也只有踩藕人得以歆享。
下午接着踩,至太阳偏西便收工了。各自捞起浮在水面的藕,装船,撑篙,穿出荷荡,一艘艘泊在湖岸。
湖岸有一湾清水,踩藕人要在这里把藕去泥,洗净。夕阳映得湖水金红,几十艘划子一溜排开,踩藕人赤膊短裤,跣足水中,用老丝瓜瓤子涮洗,一时整个湖湾都响起“哗啦哗啦”濯水声。去了泥的藕显得结结实实的,一如采藕人满是健子肉的腿。一支藕的两端,采藕人是不要的。首端的藕尖太嫩,不适于做菜,但生吃却是佳品:象牙白,尖尖角,就水洗净,咬一口,脆嫩香甜,比上等水果不差分毫;尾端的“藕把子”比正藕稍差,清炒,亦可口下饭,但菜市上卖不出价。踩藕人把这两样都分给附近的孩子,然后把洗净的藕整齐地码在两只大平底竹篮里,扁担上肩,悠悠地挑回家。第二日便有鲜藕上市了。
秋后,冬日也踩藕,为应付春节年市。冬日水浅,入水时,人无须全裸,上身穿棉领褂,用“草要子”把腰以上扎紧,下身则仍打“条胯”。下水前要喝几口烧酒,然后高声怪叫几嗓子入水,是为祛寒。冬日踩藕须待大晴天,踩一阵,爬上船晒晒暖阳,再下去。所踩之藕不洗,泥巴养着,可存放到过年。
紫阳湖的藕属白菱藕,适于煨汤,因为是半野生的,所以煨出的汤比家藕香。我们当地人见面的习惯问语:“吃了冇?这些时喝汤冇?”就专指藕煨汤。藕煨汤是家常人家食谱中的上品,入秋后最宜喝汤。
离开紫阳湖好多好多年了,爱喝汤的习惯不废。当我喝着甘醇厚味的汤,常想起紫阳湖,想起那些不避寒暑、腿上满是健子肉的踩藕人——而今他们仍撑着划子,打起“条胯”,在湖里辛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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