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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精神上的大汗淋漓

时间:2024-05-04

王祥夫 小饭

小饭:很高兴能访谈王老师。对我来说您是真正的前辈。而且看起来很有活力,或者说生命力——对一个写作者而言。您平时靠“吃”什么样的东西,赏读什么样的文字或者风景,维持这样创作上的活力和生命力的?

王祥夫:谢谢谢谢,我们应该都是文学兄弟文学姊妹。我个人的阅读兴趣从小就一直很广泛,碰到什么都会读读,而有些经典会有计划地反复去读去领略,我有做读书笔记的习惯,比如古典名著《金瓶梅》,我几乎每年都要认真读一遍并且做一些评点,我的一个想法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出一本《珊瑚堂评点本金瓶梅》,我的堂号叫“珊瑚堂”,我认为,一个作家的活力和生命力的秘诀乃在于他的阅读再加上不断更新迭加的阅历,这才是真正的资源,资源枯竭了,冲动也就会消失,这真的很重要,还有就是一个作家最好不要跟这个时代和社会脱节,其实想做到也很难。你根本无法与之脱节。

小饭:那您害怕重复的生活吗?在某些不可避免的重复的生活“节目”之中,您会逼迫自己习惯,还是用某种方式享受这个重复的过程?这当中文学、写作和阅读会起到——或者承担什么样的作用?

王祥夫:欧文斯说过一句话:肉体的每一次重复都是新鲜的,这句话很有意思,思想这东西有时候跟肉体是一回事。作家与现实生活的关系,我个人是这样,你激怒了我我就要还击,我一般不会选择逃避,文学存在的理由是它要斗争,在于它的斗争性,这斗争性往往源于面对现实生活产生的同情心,同情心的前趋是正义感,一个作家失去了正义感和同情心,那他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写小说跟绘画不一样,绘画是重复的艺术,文学不是,从情感上讲,文学每来一次都是新鲜的,是精神上的大汗淋漓,只不过一般人无法看到这种状态。

小饭:确实如此,看了您的短篇小说,就是您最近写的那几篇,我能感觉到王老师是在关心某种意义上的底层生活以及真正的现实。这种关注甚至带着非常严肃的批判性,但表现出来又是一些戏谑的。前几天我访谈一位作家,她说,作家就是那些忍不住要说话的人。我想问的是,对王老师而言,作家真正的使命感这个东西,“忍不住要说的话”,我们应该怎么理解,怎么操作?

王祥夫:是忍不住,许多好作品都是忍不住的结果,如果能忍住说明你的冲动还远远不够,面对现实我们应该严肃,我讨厌嘻嘻哈哈,但怎么写,怎么营造小说,我还是以为要努力和广大读者保持在一个频道上,读者喜欢才有可能进入,读者进入了,觉得有趣了才有可能深入,才有可能让读者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作家使命感就是要读者知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以为,在当下,如果真能办到这一点就是“善莫大焉”,但我们往往办不到。所以,我们的内心是极其痛苦的,但我们还要把话说出来,我现在深深理解鲁迅先生从《呐喊》到《彷徨》的转变,我理解他内心的变化到最后,也许我不会再写什么。

小饭:我想这涉及到了一个作家的“品格”。我有个朋友说,智商不高的人,也许能写一点小说。但情商不高的人肯定写不了小说。王老师你怎么看?除了基本的“品格”之外,写小说需要更多的是智商还是情商?写小说最需要的能力是什么?

王祥夫:二者都不可或缺,就像阴阳两极,不能缺其一。说到写小说,小说家与一般人的区别是小说家阅力和经历要远远大于一般人,我常说的一句话是:一切经历无分好坏对作家而言都是财富,请你想想这句话。写小说除了生活积累,作家最可贵的品质就是“真诚”,真诚才有真实,真实才有意义!伪饰与说谎让人恶心。

小饭:“我十分看重名利,也十分看轻名利,二者相加就是我。”王老师讲过这句话。我认为这是俏皮的,也是严肃的,两者相加就是我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看待小说中的俏皮和严肃。比如说语言,有人更喜欢俏皮的语言,有人则认为俏皮的语言会让文本过于轻浮——这当然有损文本的品质。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祥夫:人有两面性才是真正的人,问题是,我们现在许多事并不如常而是反常。说到语言,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我认为好的语言是家常的,是有腔调的,让人一听就马上明白是谁在讲话。我喜欢干净的语言,干干净净,我的语言不能说是俏皮,只能说是很家常,我基本不用形容词,更不会用歇后语什么的,我写了那么多小说,几乎没有一个歇后语,方言也少用。在这方面我比较严肃,可以说是对语言的敬畏,我看重名利,是要求我自己做事不要出格,我看轻名利,是要求我自己不要遇事轻举妄动见利便上。

小饭:嗯。那么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自己的小说有一天被改编成电影(院线大电影,排片很多),或者得到国家级的奖项(鲁奖,茅奖),这两个事对创作的激励应该是很大的。想问问王老师,那一刻对你的小说创作整个生涯来说重要吗?前前后后发生了一些什么能让你记得住的“小事情”,生活中有没有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王祥夫:不重要,就那样,我对自己的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的没有一部满意。关于获鲁奖,高兴了一阵,也就那样,因为我知道,能获此奖的作品一般都不差,但有许多更好的作品没有获奖,就这样,我是个有心没肺的人,很少想这些,我有时都想不起自己都写了些什么。我们家人,或者说家族吧,根本不把作家当回事,你写了什么或你得了什么奖他们才不会当作一回事,我觉得这也挺好,真大气!我的家族史里叠摞着三百多品商周古玉,我觉得自己的文化是从那地方渗出来的,这就够了。

小饭:非常羡慕您的“家族”。一般来说,更多的作家通过自己长篇小说的成就和高度奠定自己文学事业上的“牌子”。如果一个作家总写短篇小说,非常沉迷其中,你觉得这当中最大的原因会是什么?王老师怎么看待一个总写短篇的作家?

王祥夫:我出过八部长篇,都一般般,第一部《乱世蝴蝶》前年被选为“百年长篇经典”还出了点评本,是我的朋友远人点评的,我个人比较喜欢我的长篇《种子》,这部长篇出了点问题,不知怎么搞的,漓江社和北岳社几乎是同时出版,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今年我的另一部长篇《榴莲榴莲》再版,我又把它从头到尾修改了一下。我不是总写短篇的作家,我随笔散文的量也相当大,但我个人觉得,我作画的时候不觉得自己是艺术家,而我写短篇的时候才真正地觉得自已是个艺术家!画画儿只不过是挣钱,在这里,我想补充一句,我画画不是半路出家,我十岁开始拜师学画,从工笔画起,这不能跟时下作家画画儿混为一谈,在这一点上,我辜负了我父亲对我的期望,没去当画家而是去当了作家。还是回答一下你的问题吧,總写短篇的作家不会是一个完美的作家,就像总写长篇的作家也不会是一个完美的作家一样,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作家。

小饭:您说写短篇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搞艺术,是否意味着短篇小说更有艺术性,或者更有技术性?甚至说更有表演性?我在您的朋友圈读到,“与真正的好短篇邂逅不是交友而是接近一场爱情……”那是否依然代表了您对短篇小说的执迷或者说执着?如果短篇小说代表爱情,那么长篇小说对您来说能代表什么?

王祥夫:我认为面对写作不能提及“表演性”这个词,很多年前我跟艺术家弘石做过一个访谈,专门谈过这个问题,我们一致认为最伤害文学的就是其“表演性”,作家面对生活和文字要努力真诚再真诚,万万不可去表演,短篇小说是最考量一个作家的技术性和他的结构能力的这么一种文体,短篇小说最终是靠结构性形成它的立体状态,这和中篇不太一样,请注意“结构性”这三个字。我之所以十分珍爱短篇小说,是因为短篇小说写到一定时候重要的不再在于它写了什么而是要看它怎么来写,这就很让人入迷,短篇小说有时简直就像是你与你自己的一场艳遇,你自己有时也想不到自己怎会遇到这么一个好短篇,虽然这个短篇是你自己写的,但真是恍如一场艳遇。而长篇小说绝对是大汗淋漓的马拉松或半马拉松。

小饭:有一位作家,后来他做了编辑,他对我说:做了编辑,对自己的写作会产生正向的影响。还有一个前辈跟我说过,写作之前应该去练习武术——当然他的意思并非是为了强身健体。我想问王老师的是,绘画和写作之间,如果有融会贯通之处,能产生化学反应的地方会是什么?

王祥夫:有,比如小说的画面感,过去,比如赵树理那个时期,看小说是听讲故事,而现在的小说是看,看一个接着一个的画面,像电影蒙太奇似的,我写小说喜欢让小说呈现一幅幅的画面,这也许与绘画大有贯通之处,当代小说应该这样,气味、景象、声音乃至喘息。

小饭:一个作家和他写出的作品,是否可以被约等于。比如说,在某种价值观的体现上,如果一个作家支持A,就会写支持A的作品。反过来也一样。您认同这样的推理吗?一个作家如果通过作品表达自己的观念,是高级的、艺术的,但也很容易是模糊的。这方面王老师您是怎么做的?

王祥夫:说到这里,我只能说我作为一名作家只支持真善美,我只陈述我自己,陈述这个世界带给我的感受,我不相信任何说教,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心。高级的小说永远是不清晰而相对模糊的,一下子就让人读懂的小说那不是小说而是说明文,好的小说就是要你一下子不能读懂,要让你深入进去,小说的丰富性乃在于它的多义性,让你很难用几句话说明它。一下子就让人读懂的小说是低档货。卡佛的《大教堂》与《羽毛》你一连读十多次还只能张口结舌但并不妨碍它是罕见的短篇之作,就这些。我写小说,就是努力要让读者读不懂,就是要设一个迷宫,让你努力走出来。

小饭:下面这个问题是我的确好奇的,我想知道像王老师这样“资深”的作家,是如何看待类型小说写作的——现在国内一些年轻作家都在往这个方面努力尝试和突破。比如,您是如何看待史蒂芬·金的作品,具体的作品您看过几部?您有没有关注过国内一些类型小说的写作。我主要指的是悬疑推理这一个类型,而不是武侠言情那个类型。

王祥夫:我没关注过这些,我认为小说是不分类型的,人的相貌可以不一样,但他们都有灵魂存在,我相非相,小说如流水泻地,每一次都不一样,在我这里,没有类型小说这个词。史蒂芬·金翻过,没太大兴趣。

小饭:我是看到您说您每年都读《金瓶梅》,还要评点,才问的下面这个问题的——

有一次我想问一位女作家这个问题,却被拒绝了——我想问王老师,您对演西门庆的男演员,单立文,有印象吗?您觉得他演西门庆演得怎么样?西门庆如果今天出现在我们的文学作品中,会被接受吗?

王祥夫:没印象,因为我二十多年不看中国电影和电视剧,我每年认真读一次《金瓶梅》是因为我太喜欢这部作品,做些点评是它让我手痒心痒,我已经用小楷抄《金瓶梅》,我的小楷写的不好,但我努力控制自己,我已经用坏了许多支抄小楷的“鸡矩笔”,我希望多做些事,给我的女儿留一些手抄本,也许以后对她有好處。抄书的时候我心里很静,这让我自己很喜欢。谢谢小饭,但愿经常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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