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石之夜（组诗）

陆源

幻想小说家一个悲伤的下午

隐示飞翔的音乐

在人来人往的缓慢中振翅

河冰增长，黄昏正因寒冷而形成

我不再沉湎上升的幻象

我久盼的最后一扇门终于开启

昔日光阴的拐角看见

我总在陌生和凶险中跋涉

并且一直羡慕，熟悉身边事物的老牧民

挥霍无度的诗人是我心灵的伙伴

你词语之晨瞳，形象之暮齿

我留住深邃的春天

偷偷摸摸写满三五页稿纸

我不再懂得自己夜夜独证的奇迹

我在等待

下一轮明悟或者幽暗

北海残照

夏晷的渔网

拖走月魄

无人留意的圆形

已铺满长滩

船灯在散发阵阵石腥

沙墟在低吟

深坞废弃

摘下了暮色一角

这一刻，世界卷入盘涡

大海呈现使我们心悸的生动兆纹

寒 律

黑椴树，缓慢大雪

灵魂冬季的球果沿着

晚暮的斜坡滚落

我们不认识任何死者

失败尚无别称

交通亭旁边警察的冰雕，冻结的河面

月光在撰写一部铜书

永恒是我们居住的郊外房舍

正年复一年经历贬值

灯语星烟的反射弧

闪长石之夜

厄运在我们的尘梦深处坐胎

街道泥浆，涌入旧集市

静谧将持存多久？

语 感

弦月的欢乐

冻云的静穆海洋

星纬的洞窟

坐浴的缓慢玄冬

我们在黑暗中泅渡

眼瞳是一座时间博物馆

密兽走过内心的丛林

梦里，阳光正猛烈地倾泻

漫画家的夜游

大雪，发动机的黄昏变盲目

天空是一座冰凉采石场

太阳，星斗，核废料的暗红蒸汽

夜间在荒滩搁浅

城市在打盹

寂阒在捕食

惊醒一盏又一盏梦街灯

私奔的黑槭树跑过铁渡桥

杂花河道，银月昏沉

这对繁盛的恋人

互相嵌入得如此之深

两三艘飞行船劫掠了暮霭

世界从它们凝寒的阴郁腹部爬过

风暴通宵达旦

雨水是海洋沿途散布的传单

晨雾这支叛军，吹响绯红兽角

信号发射塔举起空旷：闪电传令官

星星收住云之马勒

长夜，踏着阴影的响亮石阶徐徐退场

上元夜

黄昏的尘冠，纯真的旌麾

火鸟乘西风流过寒云

我们离开了空空荡荡的灯箱电话亭

显示屏仍在发光

众多插头仍在吮吸众多插座

浓稠的电浆

陌生同伴身旁，朝圣队伍的黑底片

在荒河星阵下显影

等温线、指南针、齿轮状城堞

从制图师的红月亮上

转眼逃散一空

节序之潮，自昨天

寄来一张春季明信片

终于，在学院路

我们重新回到

十八九岁，或许再年轻一两岁

在广陵

星历潮湿

华灯的稠乳泛流

街市光阴倒转

炎月的静渊垂落天郊

行人已无心闲荡

堤边，放肆的妖树乱影

散 句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好天气

如一场深刻的反省

似乎人人皆可從中领悟生活的真髓

我们各自赶路

我们并不交换各自的使命

我们深深沉默因为沉默是天空

沉默者以沉默飞行

但那还不够

劳作之为天命

我们劳作而理解天命

其余一切无不是痛苦的蜜糖

我们在许多个软弱之夜淬炼坚硬

我们藉此幸存

并深以为耻

据说恋爱将引来诸神垂怜

然而我们的幸福无从增多或减少

庭审发言

文学，想到你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沮丧一如失败者

我沮丧并且追逐你一如追逐娇艳女郎

或依照波德莱尔的诅咒之诗

文学，你深于城府

竟然接纳了我

竟然接纳了我这个急躁、好斗的蠢货

足见你器欲难量，鬼神莫测

文学，你签字盖章的资格证书

我认领了

我认领了这份非凡的贫穷

坐拥惊人财富，在无人荒野之中

星湖路

在灵魂地图上闯荡许久

这是我们第一个安稳的冬天

童年噩梦保存于黑暗跑马场附近

南国的温煦，颓绿的荒园

街道拓宽，社区和节序收窄

蚕食某些人的秘密

三十年前一个八月之夜

姐姐爬上塔楼的盘旋阶梯

去听一名青年弹吉他

两人已相恋多时

我坐在这对沉静的情侣中间

我坐在永恒六岁的明澈光阴深处

然而，爱只能从爱里寻求

记忆仅仅是幻影

北回归线仍试图抵挡

寒晕的漫游

新景致或许仍使用旧密码

扁桃树，凤凰花，城市之伞

竹风与虎迹

古老山林的反扑

今晚我以幸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