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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的呼唤

时间:2024-05-04

王松

前 言

司马迁说:五帝、三代之记,尚矣。他说:五帝和三代的时代,实在是太久远了。司马迁都这么说,对于距他两千多年后的我们来说,五帝和三代的时期,更是“尚之尚矣”。

所谓的五帝,是指黄帝、颛顼、喾、尧、舜,早在司马迁的时代,五帝时期的事迹就几乎无法考证了。然而模糊的五帝时代,却像是一条连接着炎黄子孫们心灵的线,让我们有一个集体的归属感。直到今天,炎黄子孙的自我认知,也是全球华人的共识。

所谓的三代,自然是指夏、商、周。据说周王朝的图书馆里有不少夏、商时期的文献,可惜都被秦始皇烧了。本来我们对这三代的了解,肯定不如司马迁知道得多。谁曾想在1899年发现了甲骨文,使得我们现代人掌握的殷商文献,反而比两千多年前的司马迁更多。

在那个华夏文明衰败的时代发现了甲骨文,仿佛是华夏文明来自远古的呼唤,它呼唤炎黄子孙去振兴华夏文明,激励着炎黄子孙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直到今天,华夏文明终于重新跟上了世界的步伐。

那声呼唤是如此地透彻,使得我们对那个模糊的时代突然清晰了,使得我们跟那个模糊时代的距离突然拉近了。本文将以《史记》为纲,以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去看一看那个远古的时代,去听一听那一声远古的呼唤,去感受一下那个模糊时代的博大。

1 .远古时代的联合国秘书长

人类文明刚刚发迹的时候,都是以采猎为生,那是个被《圣经》称作伊甸园的时代,吃喝穿戴都由大自然供给。那时候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虽然日子过得艰辛,却是真正天人合一的时代。

直到有一天,在东亚内陆的一处平原上,有些部族的人发现,地上的狗尾巴草日益茂盛,草种子竟然也能成为食物来源之一。冰河时代结束时,人的大脑结构就已经跟现代人的大脑结构相差无几,高度发达的大脑,需要消耗大量的葡萄糖。无巧不成书,一些植物的种子七成以上是由淀粉构成,而淀粉很容易被分解为葡萄糖。由于身体的需要,在吃到成熟的草种子的时候,会有一种好吃的概念。

更让人振奋的是,狗尾巴草的生长就像是树上结出的果实一样,生长和成熟的时间段有一定的规律,而且这些草种子,比果实存放的时间更长。于是这些部族在草种子成熟后,会像采摘野果一样,采摘和储存草种子。

又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有个人偶然注意到,狗尾巴草的种子掉到地上,就可以长出很多颗狗尾巴草。他想,为什么不去把草种子洒满目之所及的土地上,到时候就能收割更多的草种子了。

可以想象,第一个“播种”的人,他的行为还不能叫播种,因为他没有农具,也没有除草、施肥、改良品种这类的想法,甚至他的做法根本不被大多数人看好。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这样做可以收获更多的草种子,于是播种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也许在刚开始的时候,还会有这样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举动,他觉得烤好的草种子吃起来比较香,那干脆就往地里撒烤好的草种子好了,那样长出来的草种子不用烤就可以直接吃了。有人觉得肉比草种子更好吃,于是就播种肉,并期待收获更多的肉。

那个时代,是伏羲氏、燧人氏的传说时代。

直到有个叫神农氏的部族,大力发展撒种子事业,他们拥有了更多的食物,可以养活更多的族人,这使得神农氏成为了一个强盛的部落。其他部族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许多部族都进行撒种子的行动。《史记》的故事,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讲起。

可以想象,人们依靠采猎所得的食物有限,而播种(为了方便描述,称之为播种,当时应该只出现了撒种子的概念,而并没有出现“耕种”的概念)可以提供更多的食物。有了充足的食物后,首先人口数量会激增,接着人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养活突然增加的人口。之前各部族之间很少进行交流,现在由于各部族都在大范围播种,使各部族之间原本模糊的领地界线渐渐清晰起来。

随之,领地的重要性被凸显出来,于是两个相邻的部族之间,很容易因为领地问题发生争执。《史记·五帝本纪》中说: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黄帝的时代,作为天子的神农氏部落衰落。各诸侯互相侵犯,胜利的那一方,残暴地虐待失败的那一方的百姓,而神农氏除了呼吁各方保持克制,对诸侯的所作所为束手无策。

不可否认,司马迁是一个伟大的史学家,可是在他那个时代,还没有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概念。前面说过,神农氏可能是最先利用撒种子强大起来的部落,此时神农氏可能根本没有做天子的概念,所以说诸侯之间互相侵犯,神农氏压根就没有去讨伐和统治的想法,而并非是束手无策。

至于那些所谓的诸侯,可能就跟现在的张家村、李家店是同一个概念。可以试想一下,如果现在各村之间没有中央政府的概念,当各村之间发生矛盾,进而发生械斗的时候,其中一个村的村干部干掉了另一个村的村干部,胜利的一方肯定不会对失败的一方的村民手下留情。

这个过程,可能产生了第一批奴隶。当然,那个时候失败的一方大多数会选择迁徙,即便是胜利的一方,也还没有彻底消灭一个部落的想法。毕竟当时发动战争是为了抢地,而非抢人。

神农氏之所以会被认为是“天子”,很可能是因为神农氏是其中一个强大部落联盟的首领。部落联盟制度是出现领地问题后的和平机制,而不同于之前所说的“诸侯”互相侵犯的战争机制。这个机制就跟现在的联合国差不多,有谁见过联合国的秘书长亲自挂帅,去征讨联合国成员国以外的“诸侯”?

当时各部族之间的协作方向,跟司马迁时代的想法,甚至跟现代人的想法,完全是另一个方向。神农氏为“天子”的时代,各部落为了防止近亲生育,都在沿用群婚制的生育方式。

群婚制可以这样理解,白天部族的成员在外劳作,晚上的时候,一个部族的男性都会去往另一个部族寻找女性玩耍。而另一个部族的男性此时也都不在族群里,他们到其他部族寻找其他部族的女性去了。

所以说部落联盟的一个很大作用,是繁衍后代,或是互相协作,战胜险恶的自然环境。而由强大部落统治弱小部落的理念,应该还没有正式形成。司马迁的时代,已经完成了从封建制度到君主专制制度的转型,他距离群婚制的时代已经很久远,群婚制的理念自然也已经不被人所熟知。

当然现代的社会学和人类学,对那个远古时代的认识,也只不过是更客观、更理性地推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还不得而知。不过理论上来说,群婚制比司马迁的“天子、诸侯制”更可信。因为群婚制产生了一个对司马迁,也是对现代人来说啼笑皆非的现象:连孩子他妈都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

司马迁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在《史记·三代世表》中借用张夫子之口发问:为什么契(殷商的祖先)和后稷(周的祖先)的父亲无法考证?

接着司马迁又借诸先生之口,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夫布衣匹夫安能无故而起王天下乎?其有天命然。就是说,契和后稷没有父亲,是因为他们是获得了天命才降生的,这是他们后代之所以“王天下”,之所以与“布衣”有区别的根本原因所在。

相比天命说,群婚制似乎更可靠一点。

再以《史记·殷本纪》为例:契卒,子昭明立。昭明卒,子相土立……

可见从契开始,就开始以父系的传承为准,还有后稷、大业(秦的祖先),他们都是尧、舜时代的人物,同时他们也是商、周、秦可以追溯到最久远的男性祖先。根据这些蛛丝马迹,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猜测:尧、舜之前,还是以群婚制为主,尧、舜之后,就演化出了配偶婚制了。

在配偶婚制中,父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进而能把自己的财产继承给孩子。所以从接下来的禹之后,“王位”开始了继承式的家天下传承。

2 .远古的改革者

黄帝与炎帝之间的战争,可以理解为是一个新兴的部落联盟,与一个老牌的部落联盟之间的战争。两军在板泉多次交战,最终黄帝获胜。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炎帝,被迫下野,更有力、更激进的黄帝时代来临。

当然,那时候可能还没有“军”的概念,所谓的“军队”应该非常散乱,甚至根本就没有队形可言,两军交战看上去就跟打群架差不多。黄帝和炎帝指挥作战基本靠喊,每次打完仗,估计两人的嗓子都要哑好几天。那时候也没有军服,为了避免出现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现象,只能在脸上或是身上涂一些图案做标记。如果某士兵出汗太多,把标记弄得模糊了,那么他很可能会成为双方共同的攻击对象。

黄帝取代炎帝,接任了“联合国秘书长”之后,蚩尤所领导的部落联盟,又威胁到“联合国”的安危。于是黄帝发起了他执政生涯的的第二场著名战役,与蚩尤在涿鹿发生激战,最终蚩尤战败。

黄帝在与蚩尤交战的时候,曾经“乃征师诸侯”,就是说黄帝把跟他联盟的各“村”的“村长”叫到一起,给他们开一个战前动员大会。黄帝对他们说:蚩尤这颗老鼠屎,不只是我们“村”的敌人,也是所有“村”的共同敌人。现在我要跟蚩尤打仗了,大家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换言之,当时蚩尤可能挺强大,把黄帝搞得很狼狈,黄帝为了取胜,只能在与他联盟的其他部落强行大范围征兵。部落联盟制度并非是后来中央与地方的制度,黄帝征兵令的执行程度可想而知。黄帝战胜蚩尤后,不禁想到,应该加强部落之间的凝聚力,以应对日益纷杂的局面。

当时部落联盟的领导层,是各部落的首领,权力机构则是首领们组成的“议会”,黄帝是“议长”。“议会”的作用是调节各部落之间,因为领地等原因出现的矛盾,而此时的“议长”并没有决策权,可能只有召开和主持会议的权利。

黄帝应该通过一些武力或怀柔的手段,加强了“议长”的权利,于是: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

就是说各部落的首领都接受了“议长”的改革,当然可能也有人反对,也有部落脱离了黄帝的部落联盟,不过黄帝的改革大体上是成功的。加强了部落联盟的凝聚力之后,黄帝开始发起对外战争。《史记·五帝本纪》中是这么说的: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

可以尝试着猜测一下司马迁写下这句话的用意,在他看来,甚至是在我们看来,华夏文明的历史上,肯定存在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王。只有有了第一个王,才有第二个、第三个,不管怎么說,肯定有第一个王存在。

在司马迁之前,对五帝的人员组成有很多说法,比如《战国策》与《吕氏春秋》的五帝名单跟《史记》中就不一样,两者都把伏羲氏和炎帝加了进去。司马迁一点点地往上捋,他经过理智对比,认为黄帝所做的事,更像是一个统治者所做的事,是当之无愧的“中华第一王”。于是司马迁确立了黄帝是“五帝之首”的地位。

当然司马迁的看法,之所以跟战国时期的看法不一样,很可能是因为司马迁的时代已经独尊儒教。所以在《史记·五帝本纪》中,更注重王位的血统,而非是有谁曾经对华夏文明做出过重要的贡献。

不管怎么说,司马迁这个说法还是很科学的,因为他用血统为纽带,将五帝、禹,直到夏桀都串联到一起。这个做法虽然不太可靠,而且显然是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不过却很好地梳理了那段模糊的历史,使历史的脉络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结束了对司马迁用意的猜测,再以现在的视角来看黄帝的改革和征战。黄帝的改革是必然的,因为他击败了蚩尤之后,发现自己还有很多敌人。要战胜这些敌人,部落之间的合作,就要比之前更有效率。

黄帝的敌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其他的部落联盟,一种是采猎部落。在黄帝发动对外战争之前,他的势力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是本来就跟黄帝联盟的部落,二是黄帝击败了炎帝之后,原来跟炎帝联盟的一些部落,三是战败的蚩尤部落联盟(据说有九个部落加入了黄帝的部落联盟,称之为九黎)。

随着播种面积的不断扩大,部落联盟之间的战争更加频繁。黄帝击败了强大的敌人炎帝和蚩尤,那么其他部落联盟应该也同时在进行抢夺耕地的战争,战争的获胜者们之间,肯定会发生进一步的交战。黄帝与他们之间的战争,在所难免。

第二种敌人,是依旧坚持以采猎为生的部落。可能有人会说,既然开始播种,谁还愿意再以采猎为生?其实并不然,播种在当时是一种新概念,就像清末有很多人对西方机械持怀疑态度,或者抵触态度。在普及播种的初期,肯定也会遇到了很多抵触的部落。

这种抵触情绪,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春秋时代的老子,他还在提倡采猎时代时,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构想。这样解释老子的理念可能有点断章取义,可是老子的国家构想,不正是采猎时代的真实写照么!

那时候人口较少,可能一百平方公里内,只存在一个部落,而这个部落的主要活动范围可能只有四五十平方公里。于是各部落之间很少会有交集,是真正的老死不相往来。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人们不会去破坏大自然,不会去随意地伤害他人。直到现在,那都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社会构架。

采猎部落与播种部落的生存方式不同,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矛盾。关键是黄帝不会管采猎部落的抵抗情绪,也不会去管他们与自然有多和谐,作为播种部落联盟首领的黄帝,只会视采猎部落为异类。就像西方侵略中国时,不会关心中国多么国泰民安,也不关心中国愿不愿意被侵略,对西方人来说,攻击落后者是理所当然的事。

黄帝在发动对外战争的时候,他的部落联盟已经非常强大,其他的部落联盟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采猎部落更不是对手。就像滚雪球一样,黄帝的势力越来越大,最终建立了一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的“王国”。

当然,那时候的战争还并不是很残酷,黄帝手下的兵多,可能拉着大军到处转悠一圈,敌对势力就纷纷投降了。即便真打起来,由于武器的落后,所能造成的伤亡也极其有限。

黄帝的这番征战是具有开创性的,因为在他之前,所有部落都只是在部落发祥的附近地区活动,而黄帝则是第一个走出去的首领。《史记·五帝本纪》上说,黄帝拉着他的大军:东至于海……西至于空桐……南至于江……北逐荤粥,合符釜山……

利用这段描述,可以大概划出了黄帝时期的势力范围,东边到了大陆东部的海岸线,考虑到当时因为地质、河流冲刷等原因水平面较高,黄帝可能只到达了现在的山东西部。西边到了现在的甘肃东部的崆峒山,南边到了长江。北方驱逐了荤粥,也就是匈奴,最后在釜山合符。

当然,司马迁给黄帝画下的势力范围可能有点夸张,不过黄帝的确是加强了各部落之间的沟通。所谓的“合符”,就是把部落联盟中,各个部落的图腾各取一部分,合成一个共同的图腾。合成的图腾,就是现在广为人知的龙图腾。也就是说,直到此时,黄帝也依旧不是“天子”,只是各部落和各部落联盟共同的首领。

直到禹的时代,建立了天子之国、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的制度,采用政治手段规范了各部落的职责。如果这项制度真的是由禹所创立,那这一招真的是非常高明,完全用政治手段,就把部落首领们捏在了手里。最重要的是明确了“天子之国”的范围,赋予了部落联盟的首领巨大的实力,外围的其他大、小部落不服也得服。

可惜这项制度,似乎不应该出现在禹的时代。那时候谁的部落实力强,谁就最有可能被推选为部落联盟的首领,所以“天子之国”是靠自己打下来的,不是谁授予的。

这时候的政治制度,与之后的天子、诸侯制度的最主要区别是,部落联盟首领跟其他参与联盟的各部落之间,没有直接的隶属或是上下级关系。按照《史记》中的说法,各部落的贡品,也只是矿石、玉石、竹筐、鸟毛,牛尾巴毛之类,只有甸服的部落才进贡粮食。

从禹的儿子启开始,部落联盟首领的职务开始世袭。这时候如果世袭的首领是位杰出的领导者,各部落自然会拥护。如果首领昏庸无能或者他所属的部落势力衰弱,各部落也照样不买账,甚至会推举出新的首领。比如禹的孙子太康在位年间,夏后氏(禹的部落)“失国”,后羿成为了部落联盟的首领。

后来人们把后羿说成是谋朝篡位,多少有点“想当然耳”,因为在那个年代还没有正儿八经的中央政治机构的概念,最高权力机构就是由各部落首领组成的“议会”。太康世袭了“议长”的职务,却没有能力处理好部落联盟之间的矛盾,自然会受到“议员”们的弹劾。

这样的局面大概持续到周公“制礼作乐”,部落联盟的首领,与各部落之间的上下级关系才彻底确立。这时候才有了司马迁,也才有了我们现代人眼中的天子与诸侯的概念。

3 .逐渐沦丧的“德”

尧、舜的德治,一直是帝王们的标榜,两人的德行,又是普通人的榜样,而且是无法超越的标榜和榜样。

特别是舜,他家里就没一个好货,爹、后妈和弟弟都想害死他。瞽叟(舜的爹)让舜帮忙修屋顶,等舜爬到屋顶上,瞽叟撤去梯子并在屋下放火,想要烧死舜,好在舜冒险从屋顶上跳下来,才没被烧死。

瞽叟这瞎老头挺能折腾的,后来又让舜去挖井,等舜挖到深处,瞽叟和象(舜同父异母的弟弟)用土石填井,企图把舜活埋。可是人家舜是谁,这种在别人看来必死无疑的小伎俩,还能让舜着了道?

舜早就做了准备,他在挖井的同时,就挖好了逃生的密道。那边,瞽叟和象以为已经把舜害死,他们立即瓜分了舜的财产。象認为杀舜的时候自己出力最大,把舜的房子、老婆,还有尧赐给舜的琴给霸占了。

象正在舜的房子里“吃着火锅唱着歌”呢,舜突然回来了,象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说:“哎呀,我正想念哥哥呢。”舜说:“你还真是个好弟弟啊!”《史记·五帝本纪》中虽然没有说舜此时的神情,不过舜应该是咬牙切齿或者冷笑,并带着讽刺的口气说:“哼,你还真是个好弟弟!”如果此时舜还能和颜悦色,就有点受虐狂的意思了。

瞽叟和象害了舜两次了,他就长点心吧。不,这时候才体现出舜高于常人之处: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这是舜能成为道德标杆的根本所在,舜所表现的并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一种对家人该有的态度。

在《白鹿原》中,朱先生曾经用舜的典故,来开导白嘉轩。两人的对话我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朱先生所要表达的意思我却还记得清清楚楚。他是想告诉大家,对待家人不能像法官梳理罪证一样,把家人的行为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小本本”上,并清楚地判决是“有罪”或是“无罪”。对待家人,没必要那么较真,人孰能无过,即便家人犯了错,所有人都无法原谅他,但是他的家人要原谅他。

这不是姑息养奸,而是一种对亲情的诠释。

当然,要真的碰上舜的遭遇,还是要报警的。这就是关键所在,即便法律不能原谅瞽叟和象,但是舜却能原谅他们。

后来的汉文帝时期,被司马迁称之为:德至盛也。虽然表面上看着跟尧、舜没多大关系,不过那时候的帝王,应该已经用尧、舜作为标榜。汉文帝时期,有个官员贪污,汉文帝不去彻查,反而觉得自己平时的赏赐不够,才让官员有了贪污的举动。于是汉文帝赏赐了那个贪官更多的财物,使那个贪官觉得非常惭愧。这犹如舜对待瞽叟和象的翻版。

汉文帝的做法,在后世倒是颇受一些人的青睐,同时也有人说他迂腐。到了近代,世界变成了一个凶残的竞争社会,道德已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到了当代,我们所说的道德,变成了一种社会主流的行为规范,道德榜样也降级为可以在行业中坚守、并任劳任怨的人,跟尧、舜的道德榜样已经完全是两码事。渐渐地,道德完全变成了一种噱头,甚至是装腔作势。

道德的缺席,势必要让法律来填补,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呼吁法治社会。

这真的是一种进步?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尧、舜这两个道德榜样,其实尧、舜的事迹一直备受质疑,韩非子就说是舜逼着尧让位,后来禹逼着舜让位。由于韩非子是出了名的腹黑男,所以他的说法大多数人未必会采信。

不过尧、舜、禹这几个人,的确把禅让搞得跟儿戏一样:尧死后,舜为他守丧三年,然后让位丹朱(尧的儿子),天下“诸侯”却都拜舜为“天子”。舜死后,禹为他守丧三年,禹让位商均(舜的儿子)。“诸侯”们都不理睬商均,请禹做了“天子”。

先不说禅让的事儿,舜和禹的做法,实在是在给丹朱和商均难堪。老领导刚闭眼,就让他儿子下不了台,这好像并不厚道。再后来,就让出事儿来了。禹在临终前: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

这段话是说:禹让益做接班人,益又像舜让丹朱、禹让商均一样,让位于禹的儿子启。结果启这小伙儿很靠谱,大家都愿意让他来做“天子”。

益对禅让有了心理阴影。他心说:我是按规矩办事,大家怎么不按照规矩来?

舜、禹、益的禅让总令人觉得有点虚头巴脑,这个形象宣传好像有点过了。甚至禅让在后世没有使帝王们变得多谦让,反而给篡位者提供了一条合法途径。

在这里必须跳到《史记》之外,加入一点现代史学家的观点。在《易中天中华史》中,易中天老师对尧、舜的描述就很精彩。易中天老师先说了这样一个事实:在孔子之前,从来没有人歌颂尧、舜。

接着易中天老師通过对典籍的考证,得出这样的结论:尧、舜曾经存在,但是并没有我们现在人眼里那么高的功勋。可能是孔子把这两位爷抬出来,推销他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理想的。

易中天老师笔下的尧、舜很有意思,他说:尧、舜的时代,很可能是双执政,就像现在的CEO和COO。这两位可是合伙干了不少事,不仅剿灭了混沌、穷奇、梼杌、饕餮,还干掉了共工、兜、三苗、鲧。[1]

虽然史书中都说,这些部落或部落首领都有罪,不过更有可能是作为部落联盟首领的尧、舜在排除异己。关键是干掉鲧之后,又不得不依赖鲧的儿子禹的水利技术治水,这就尴尬了。

在禹完成了治水,见到舜的时候,两个人的谈话也并不怎么愉悦。舜没有夸赞禹的功绩,禹也没有拍舜的马屁,为了缓解气氛,皋陶说了几句官话,结果禹还差点跟他掐起来。在禹的眼里舜是杀父仇人,而舜也把禹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两人的关系这么紧张,舜怎么可能让位给禹?禹又怎么可能给舜守丧?

所以禹是部落首领们选上去的,而并非是舜的禅让。至于后来益让启,而启却顺利继承了“天子位”这件事,我引用一段易中天老师的原话:

司马迁说,启这个人,其实是很优秀的。不像尧的儿子丹朱、舜的儿子商均,扶不起来。再说了,益当二把手的日子短,才干和功劳都还没来得及表现。所以酋长们都拥护启,都说我们的领袖不愧为缔造者禹的儿子啊!

好一个“吾君帝禹之子也”!扯来扯去,只有这句话说到了根本,说到了点子上。

是的。禹的儿子,这才是关键![2]

易中天老师还分析说:在启废除禅让制之前,各部落可能早就开始世袭,所以启的继位是顺理成章的事。[3]

揭开了禅让的面纱,摘掉了尧、舜的面具,真相是更清晰了,可是却并没有使人愉悦。因为道德榜样破碎了,难免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什么是榜样?榜样不就是一心想要达到,却很难达到的高度么?我知道榜样的方向是对的,并朝着这个方向前进不就行了,至于榜样的背后是不是不堪入目的涂鸦,真的那么重要么?

孔子需要尧、舜做榜样,是因为方便推广他的学说。易中天老师摘下尧、舜的面具,是因为想要尽最大可能地还原历史的真实性。从古到今,天下有几个思想家?有几个史学家?作为普通人,我们需要尧、舜推广思想?还是还原历史的真实性?

既然我们没有这些目的,那么尧、舜可以还是被广泛认可的榜样。

况且如果把尧、舜两个榜样推倒,那我们要以谁为榜样?在这个以竞争为美、侵略为美的时代,可以找到正确方向的榜样么?

现在会觉得尧、舜是在装腔作势,那是因为我们已经完全丧失了那些被我们传承了五千年的美德。在这个大争之世,“德”已经显得那么柔弱不堪,更让人痛心的是,它可能最终会彻底沦丧。

可能后世的老师会像讲圆明园一样讲“德”,他会说:“德”是古代的时候,人们的一种自我规范,后来随着世道险恶,这种自我规范渐渐不适用,我们只好用法律来规范自己。我们,丧失了一种美好的能力。

也可能随着时间的推延,“德”会被我们深深地埋在心底,并很难被挖掘出来。但它终究还存在,可能要历经漫长的蛰伏期,它才会重新崭露头角。

不管怎么样,尧、舜的榜样性质都需要保留下来,即便未来人看待尧、舜的行为很荒诞、很离奇,但有总比没有好。即便《史记》中的尧、舜是杜撰出来的,要不要拆穿还要看个人的需求,毕竟杜撰这些事迹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蒙骗,而是希望人们具备更高的道德水准。

4 . 五帝、三代趣事录

在《史记·五帝本纪》和《殷本纪》中,司马迁收录了一些在当时看起来理所当然,而在现代看来很有趣的故事。请带好想象力和脑洞,让我们正儿八经地来讨论一下这些趣事。

第一桩是《史记·五帝本纪》中说: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

这很容易理解,是说黄帝有25个儿子,其中有 14个获得了姓氏。这是什么概念?就是说黄帝叫公孙轩辕,他儿子很可能叫诸葛山珍、王狗蛋、李大壮。

这不乱套了么。完全不会,因为现在对姓氏的理解,跟远古时代的理解或者说用处不一样。在群婚制的时代,姓是母亲赋予的,同姓的人不能结婚,因为同姓的人都是一个母亲所生,这是防止近亲生育的手段。

而“氏”则是另一个意思,有人说“氏”是黄帝发明的,是用来划分各部落地位的制度。前面说过,黄帝时期发动过多次远征,可以想象,他一路上遇到了很多的部落和部落联盟。总要把他们区分开吧,总不能叫他们森林边上的部落、沼泽地边上的部落、河边的部落吧。可能黄帝刚开始这样命名过,但是后来发现森林边上、沼泽地边上、河边上的部落太多,根本不能以地理环境的命名来区分。

于是黄帝找到了另一个方法,那就是以部落的拿手绝技或者图腾来命名。比如黄帝的部落后来被称为轩辕氏,又被称为有熊氏。轩辕是指黄帝的拿手绝技是造车,有熊则可能是黄帝造出车来之前,他的部族图腾是一只熊。

还有一种可能,“氏”是自发形成的,部落从以采猎为生,到开始种草种子之后,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的部落,开始频频接触。这时候是战是和只在一念之间,小型的部落联盟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形成,没有联盟的则要么被灭,要么被迫迁徙。既然有了战争或者联盟的关系,那么互相之间总要有个称呼吧,氏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形成了。

部落给自己起名字的方法多了去了,如果部落图腾是一只鸟,那就叫鸟氏、神鸟氏,当然也可能叫鹌鹑氏、乌鸦氏。有的部落的领地中有很多好看的石头,那就叫石头氏。有的部落种出了好吃的芋头,那就叫芋头氏。

总之,“氏”是用来区分不同部落的,黄帝有14个儿子获得姓氏,很可能是有14个儿子建立了自己的部落,或者是有14个儿子闹分家,把黄帝的部落给分了。如果这14个儿子只是得了“姓”,而不是“姓氏”的话,那只是说他们是黄帝和14个不同的女子所生,他们的姓都来自母亲。

第二桩是《史记·殷本纪》中说的伊尹囚禁太甲帝三年的故事。这个故事相信大家都听说過,说太甲帝继位的时候,很顽皮,把政务搞得乱七八糟,于是作为托孤大臣的伊尹把他关起来,让他自己反省。太甲反省了三年,终于大彻大悟……当然他没有遁入空门,而是被伊尹接回去接着做“皇帝”。

有很多人质疑此事的真实性,伊尹真的能把帝位归还?那个时候普通人的心机还不是很重,但是这些政治人物,应该已经有些政治头脑了,到手的“皇帝位”为什么还要还回去?

这种想法又有点“想当然耳”,商朝的政治制度,还是部落联盟制度,只是比之前的制度规模更大、更系统化了。而联盟的首领除了推选以及家族内世袭之外,还加了一层“神授”的光环。神授跟之后的天子有很大的区别,天子还得注意自己的道德规范,还得注意这,还得注意那,天子无德还会面临下台的危险。而神授没这么多规矩,神只要看好谁,就会一直让谁的子孙后代做首领,谁不听话,神还会把他带走。

伊尹自然知道殷商的神,不会“保佑”他,所以他不会冒这个险。况且那个时候的官职是世袭,只要伊尹的部落不出现衰败,伊尹的后代腰杆子硬,就能继续做部落联盟的二把手,似乎伊尹没必要犯险“篡位”。

证据就是后来出现的伊陟这个人物,这应该就是伊尹的后代,而且伊陟就是太戊时期的二把手。这里就引出了三桩趣事,《史记·殷本纪》中说:亳有祥桑穀共生于朝,一暮大拱。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有棵桑树和楮树合生在朝堂上,一夜就长到两手合抱那么粗。这个神奇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当时太戊帝吓了一跳,就去问伊陟是怎么回事。伊陟说:“因为你缺德才发生这样的异象!”

伊陟的回答一看就是后来人杜撰的,因为殷商的时候,根本就不崇尚德治。伊陟可能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是不是神在提醒你,你做了什么欠考虑的事。

这种话鬼都不会信!

可是太戊信了,还真去自我检讨了一番。结果那颗怪树果然枯萎了。

很神奇吧!

当我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那颗怪树是不是某种蘑菇?比如说是在院子里一颗桑树上长出来一个大蘑菇。而且殷商时代的宫殿,对建筑木材的防腐技术很有限,肯定也没有混凝土的地面,甚至有没有石板铺地都还是个未知数。那么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不会在宫殿的某处突然长出了一个大蘑菇?

如果是蘑菇的话就说得通了,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它的菌柄完全有可能在一夜之间长到很粗,而且这也解释了之后为什么会自行枯萎。不过殷商时代的人虽然对大自然的认识有限,但是蘑菇和树总分得清吧。

那么事情会不会是这样的,当时在太戊的住处,随便哪个地方,殿堂内、绿化带里都行。总之从某处长出了一个大蘑菇,一般的蘑菇最多也不过巴掌大小,这蘑菇不得了,长得又粗又高,从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蘑菇。

当时的人没有生物学的概念,不过他们可以肯定,一切的反常都是天、神,或者是哪位先人给出的启示。这种例子非常多,有那种中间分叉的谷子,都被视作是祥瑞。

太戊旁边的一些人大拍马屁,说这肯定是祥瑞,哪知道“祥瑞”很快就枯萎了。太戊有点害怕了:这祥瑞也太任性了,怎么说没就没,这意思是不是说,神不愿意让我长久地拥有祥瑞?

一旁的伊陟心说:谁家的蘑菇不都是一见太阳就枯萎?大惊小怪。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于是伊陟才说:这蘑菇不是祥瑞,是不祥的妖魔,不过首领治政有方,让妖魔无处遁藏,所以它枯萎了。太戊心想:还是二把手有水平,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这种送到手里的形象宣传哪能浪费,必须得广为流传开来!

可能在举行“记者发布会”的时候,根本就没说长出来的是蘑菇,只是说长了不祥的东西,而且它的体积被夸大了。我不知道殷商时期是不是把桑树看做不祥,不过肯定有人把不祥的东西理解成为了桑树。那时候又没有媒体、没有互联网,可以要求发图进行求证,就算是有了媒体和互联网的当代,睁着眼說瞎话的人也大有人在。

最终产生了在《史记·殷本纪》中看到的这个故事,司马迁觉得这故事挺有寓意的,就收录到了《史记》当中。

第三桩趣事,是“武丁梦圣人”。这个故事是说,武丁刚继位的时候,殷商部落已经有些衰败,他就想着匡扶社稷、重整朝纲。可惜武丁身边没有贤良的大臣辅佐,这事儿还有点难办。于是武丁三年没有参政,把国家大事都交给官员们处理。

有一天武丁梦到了一个叫“说”的贤人,他认为这是某神给出的启示,就把大小官员都叫来,可是在官员当中,并没有找到跟梦里的贤人长相相似的人。武丁就发下“皇榜”,去寻找“说”,后来在一个叫傅险的地方找到了“说”。

“说”是个犯人,正在傅险筑城。武丁见到“说”,一拍大腿:我梦到的就是这货!他跟“说”谈了一番,发现“说”果然是个栋梁之才,于是就让“说”做了二把手,并赐姓傅,这就是傅说。

我想在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大家就应该能看出其中的猫腻儿。武丁刚继位的头三年,恐怕不是他自己不参政,可能是“议长”的权利被“议员”们架空了。也可能是武丁跟“议员”们不大对付,总而言之,武丁想来一次政治大洗牌。

当时的“议员”都是世袭,他们背后都有一个部落做后盾,这种情况下想进行政治洗牌很困难,弄不好自己还会被他们联合起来干掉。武丁能当上“议长”,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就想既然吐故有些难度,可以先纳新啊。经过调查,武丁发现傅险或者傅这个部落的首领“说”挺靠谱,于是就派人去联系“说”,两人很快就建立了政治联盟关系。

那时候很难在程序上,添加一个“最高议会”的“议员”席位,武丁这才想到了“梦贤”这个主意。最终武丁与傅说联手,完成了政治大洗牌,这个过程肯定发生了很多流血事件,这可能就是武丁中的“武”的由来。

至于说傅说是罪犯或者奴隶,几乎可以肯定是后人杜撰的。前面说过,殷商时期沿用了部落联盟制度,只有一些有实力的大部落首领,才能进入“最高议会”,而且“议员”所属部落的实力,直接决定了他在“最高议会”中的地位。一个奴隶或罪犯,是绝不可能进入到“最高议会”当中的,即便是“议长”的命令也不好使。

还有传说,说伊尹也是以家奴或者奴隶的身份,受到成汤的重用,这也是不可能的。很有可能的是成汤在跟夏桀打仗的时候,伊尹的部落给予了成汤很大的支持。而且《史记》中说:(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

这是说伊尹曾经去过夏,觉得夏桀实在是个昏君,他才回到了成汤的都城亳。很可能伊尹的部落就是夏桀的部落联盟中的一员,成汤带领着他的部落联盟来攻击夏桀,伊尹就“择主而侍”了。

5 .三个失国之君

夏、商、周三代开国之君的事迹,可谓广为流传,禹是众人皆知的神话人物自不必说,成汤与伊尹的故事也可谓千古佳话,后来一部《封神演义》,使得姬昌、姬发完全变成了帝王中的明星人物。

不管是成汤攻夏,还是武王伐纣,都是由有道代无道,起码后世的改朝换代都是打着这个旗号。可是在夏、商那个部落联盟的时代,“君主”的权利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夏桀和纣王真的能做出那么多荒唐事?

先说夏桀和成汤,当时成汤说夏桀政治腐败,残暴不仁。可是殷商的整个时代,可都是处在残暴不仁当中!自从殷商建立之后,奴隶真正的苦日子就来了,在夏的时代,他们主要是从事繁重的劳动,可是到了殷商,他们就变成了祭品、陪葬品。

据说殷商的一次大型祭祀,就要屠杀几千上万个奴隶,关键他们经常进行祭祀。奴隶如果不够用,他们甚至会对贵族下手,只不过一个贵族就能顶几千个奴隶。

而夏崇尚简朴,当然也可能是那个时候的生产力低下,只能过着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一年的日子。就算他们也是用奴隶祭祀和殉葬,估计也不会有殷商时期的大手笔。

那么成汤攻夏,八九成是夏桀时期,夏后氏所建立的部落联盟的力量已经衰落。成汤看准机会,将夏桀击败,从此殷商成为了势力最大的部落联盟,这显然是由强胜弱的战争。

而殷商的残忍,绝不是从纣王才开始的,武王能轻而易举地击败纣王,完全说明殷商早已经不得人心。

武王的英明就在于此,他看到了殷商的不得人心,而且趁着殷商的主力部队东征,突袭朝歌,最终杀死了殷商的“议长”,殷商“最高议会”的“议员”,也几乎全被武王控制。武王的正义性也在于此,他结束了残暴的殷商时代,但也仅仅如此,武王伐纣并不是为天下讨伐,而是为周而伐。

而纣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他倒霉而已,恰好在他那一代,周有了攻击殷商的实力。纣王叫辛,有现代学者说,殷商部落联盟的领导层由十个主要部落组成,他们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可以这样理解,当时有许多个部落联盟组成了殷商,其中的核心部落联盟是以上十个部落组成。这十个部落轮流执政,当然这已经不同于黄帝、尧、舜时期的“公天下”,因为这十个部落之间肯定互相通婚,不管是哪个部落的首领当上了“议长”,对其他九个首领来说都是堂兄弟、表兄弟、子侄、外甥这类的近亲。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商朝“君王”的“帝号”,都带有甲乙丙丁等十个字之一。比如前面说过的太戊、武丁、太甲,还有什么小乙、武庚等等。用到哪个字,就说明是哪个部落首领在担任“议长”。

纣王叫辛,这时候恰好是辛部落在当政。那时候“议长”的权利有限,要是他真想造酒池肉林,估计立即会受到其他九族首领的弹劾。而纣王因为宠幸妲己,杀害贤臣失国,很明显都是后来一些“想当然耳”的人杜撰出来的。

后来的周幽王失国,才是正儿八经地失国。周的制度比夏、商先进了一个级别。当时的国家首脑,已经由神授的部落联盟首领变成“天子”。

从周公开始,逐步建立了井田制、封建制、宗法制,来维系天子的权威。这套严密的理论体系,除了使周王朝和周天子的统治具备了合法性,还使得君王越来越不受限制。此后的几千年里,中原王朝始终面临这样的问题:君主贤能,则举国上下一起欣欣向荣。君主昏庸、残暴,则举国上下备受迫害,举国上下一起跟着窝囊。

所以周幽王的失国,已经不是成汤攻夏、武王伐纣那般以强击弱,而纯碎是他个人的过失,才导致失国。縱观古今,每个失国的国君身边,好像都有个漂亮的小姐姐,纣王身边有妲己,周幽王身边有褒姒。这好像是标配,就跟失国之君身边如果没有那个女人,就不会失国一样。

妲己在司马迁的时代已经无法考证,所以《史记》中并没有对妲己的详细记载。前言中说过,在近代发现了大量的甲骨文,学者利用甲骨文的资料推断,妲己是殷商战胜有苏部落的战利品。

而纣王得到妲己的时候,已经是60岁左右的老爷子了。实在想象不出,一个60岁的国君,为何因为一个漂亮的小姐姐而失国。

无独有偶,褒姒也是周幽王讨伐褒国的战利品。她不爱笑,她当然不爱笑,她在成为战利品之前有自己的生活,甚至可能有自己的情郎。可是现在她却成为了跟奴隶、牲口、器物混为一谈的战利品,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笑出来?

周幽王是个什么货色暂且不论,不过看那样子,他是真心喜欢褒姒,让她做了王后,让他们的儿子做了太子。为了引美人一笑,周幽王甚至上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的作死大戏。作为王,他的确很废柴,但作为情郎来说,他是能达到及格线的水准。

在《史记》中,多次说到周幽王因为褒姒,才废了原先的王后和太子宜臼。可是大家心里雪亮,从文王之前,周王室与姜姓部落就有通婚的传统。申王后是申侯(申指申国,侯是爵位)的女儿,申侯姓姜,周幽王与申王后的婚姻,八九成是一场政治婚姻。

后来宜臼气不过,就去找自己的外公申侯,并联合缯国、西戎,杀死周幽王,自立为平王。这是一起造成严重后果的“坑爹”事件,周王朝从此开始走下坡路,最终被秦所灭。

而褒姒则被西戎虏去,其后命运之多舛可想而知。但是从没有人同情褒姒,相反,一直有人在诋毁她。《史记》中对于褒姒来历的采信,就是一种诋毁,据西周的史官伯阳(伯是他的爵位,他的名字叫阳)所说,褒姒完全是一个妖孽。

伯阳说:在夏朝的时候,有两条龙降临在“夏帝”面前,“夏帝”找人饲养它们,并采集了两瓶龙的唾液。将唾液封存后,从没有人尝试着去打开它。后来夏灭亡,盛放唾液的容器传给殷商,殷商灭亡,又传给周。

终于出了个不信邪的周幽王,把封存唾液的容器打开了。唾液流到地上,不管怎么清洗都无法洗去,后来唾液的痕迹竟然化身成蜥蜴,钻入了周幽王后宫一个女童的体内。按理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故事到这里也就行了,可是故事还没有完,那个女童并不是褒姒。

那个女童没有丈夫就生下了一个婴儿,大家以为这个孩子不祥,就把他丢弃了。后来这个弃婴被一对躲避周幽王的夫妇拾去,这对夫妻后来到了褒国。再后来周幽王攻击褒国,褒侯献出美女褒姒,褒姒就是那个弃婴。

请注意,这是《史记》里面的记载,不是《搜神记》,也不是《聊斋志异》。而且《史记》的几个本纪当中,所记载的基本上都是国君的重要讲话和事迹,能用这么大的篇幅去诋毁一个女人,实在令人不舒服。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显然是在推卸责任。这好像在说,国君即便再胡闹,但他终究是国君。国君的失国似乎完全是因为国君身边的人无能,无法阻止其失国。除了那些死谏的人,其他人都是罪人,尤其是君王身边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小人。而失国之君身边的女人尤其是罪人中的罪人。

试问哪朝没有阿谀奉承的小人?哪朝君王的后宫没有女人?

那位叫伯阳的周王朝史官,得出的结论实在是荒唐。后世对褒姒和妲己的诋毁和谩骂,实在是荒唐。

这种荒唐的诋毁,一直到现在还非常普遍,只是他们诋毁的对象不再是女性,而是竞争对手、比自己过得更好的人,甚至是毫不相干的人。伯阳还是有失国的愤慨,才对褒姒进行诋毁,可是现在的诋毁多是出于私利,而且性质更恶毒,最令人心痛的是,有更多的人愿意采信这种恶毒的诋毁。

结 语

《史记》中对周之前的记载,多是不可采信的,司马迁也多次说过,周之前的资料实在太少。那时候又没有考古学,可以想象,司马迁是硬着头皮编写了从《五帝本纪》到《殷本纪》的内容。其中出现一些想当然耳的情节,也无可厚非。

即便有些地方不可信,但丝毫不影响《史记》与司马迁在史学上的地位。就像去了解一个人,如果以那个人的财富之类的标准对他做出评判,那就本末倒置了。这中间“人”才是本,去评判一个人,要去看他身上作为“人”的方面,而不是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同样,《史记》是一本史书,其中描绘的历史只是表象。表象之下,是不同时代的行为意识,那才是重点。如果只以个别事件的虚实,来评判一部史书,也同样本末倒置。

这里要再次感谢出土的甲骨文,这声远古的呼唤让人们渐渐了解到,那个拥有跟现代理念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的时代。但这声呼唤是如此地悠远,传到我们耳朵里的时候,只剩下了轻轻地细语。

参考文献:

[1]易中天.易中天中华史(第一卷《祖先》)[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169.

[2][3]易中天.易中天中华史(第一卷《国家》)[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179,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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