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孙明华
山路崎岖,坡陡难行。
一头牛,一架破旧的平板车,车上装着一皮囊水,颠簸中咣当咣当响。
牛很老很瘦,每走一步都四蹄打战,但它头颅高昂,奋力前行。
牵牛的是娟,驾车的是贵。他们均头发灰白,满脸褶皱。
走了一阵,牛和人都呼呼直喘,通身是汗。车速逐渐慢了下来。
前面是一个陡坡,娟抖抖缰绳,嘴里喊着“驾驾”驱赶着牛,牛四蹄扬开拼力往上冲,贵全神贯注脚和手一起使劲,努力支撑着车的平衡。
这个坡叫半壁坡,一面靠山,一面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掉进山谷。可是这次,无论人与牛怎样卖力,这个陡坡还是没能上去,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退回到了坡下平缓地带。
娟心疼牛,就对贵说:“歇歇再走吧!”
贵点头,伸手摘下挂在车把上的军用水壶,拧开盖,递给娟说:“瞧你热的,喝点水。”
娟接过水壶,抿了两口,又递给贵。贵抓过水壶仰头猛灌了两口,然后用手背抹了下嘴,四处张望。
娟问:“踅摸啥呢?”
贵说:“兵娃子们说往山上通了水管,也不知道水管在哪里。”
娟说:“是哩!”
两人便开始寻找,找了一阵,没有找着,贵便掏出烟袋蹲在地上神情黯然地抽烟。
几只硕大的苍蝇嗡嗡地飞过来,落在牛的左前蹄子上,牛哞地叫了一声,抬起左前蹄子,朝地上抓了抓,又放回了原处。
娟一检查,发现牛的左前蹄子蹄甲处渗出了血。
“哎哟!”她不由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
“牛蹄子出血了。”
贵跑过来。苍蝇看见有人来,嗡地一下飞走了。贵盯着出血的蹄甲处说:“没事,是刚才上坡时踩到碎石了。”
“咋办?”娟问。
贵没有回答,扯下水壶,朝牛的伤口处浇了点水,给伤口做了清洗,然后从烟袋锅里抠出一些烟油抹在伤口上。
“能行?”娟不无担心地问。
“烟油能消肿,苍蝇也怕这个味。”贵说着,返回到车旁,拿下一个水桶,从皮囊里放了半桶水给牛喝。
起初,牛不喝,抬头看了看娟和贵,又低头看了看水。
“喝吧,这山上虽然缺水,但不差这一点。”娟捋着牛脖颈上稀疏的毛说。
牛就把头伸进桶里,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喝。
贵也凑过去,抚摸着它的头说:“喝吧,老伙计。山上通水管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往哨所送水,以后,你再也不要劳累了,我们一起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
牛仿佛听懂了,哞地低吟一声,把头埋在桶里,使劲喝水。
“看来它也是渴坏了。”娟不忍看牛,哽咽着说,“这十多年来多亏了这头牛。”
“不,是二十年。如果没有它,光靠咱俩哪行?记得那年我在山上发现这个哨所用水都是从山下营地靠人背上来的,我就打算给哨所送水了。看到这些兵娃子,我就想起了咱儿子。”
“那年,正好是咱们儿子牺牲。所以,你就把这些兵娃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了。”娟说,“我记得你也是当过兵的,对部队有感情呢。”
贵说:“那当然,好男儿就是要当兵,不然会后悔一辈子!”
娟说:“咱儿子要不是因为救人牺牲在了部队,现在也该快五十岁了吧?”
“四十八歲。不然,咱孙子都该当兵了。”贵说着,眼睛湿润了。
娟见状,急忙跑到贵面前,撩起衣襟给贵擦眼泪说:“别这样,儿子为国捐躯光荣着呢,咱不说这个。”
贵把头一偏说:“我眼窝哪有这么浅?是风刮的咧!”
“不浅就好。”娟说,“自从你决定给哨所义务送水,部队也没少照顾咱老两口,国家还给咱们好多荣誉,咱们应该知足。”
“这些年,兵娃子们走了一茬又一茬,每走一茬我都好难过,可是这次却是轮到咱们走了。他们再也不需要咱们送水了。”贵无比伤感。
娟说:“我也舍不得呀!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何况我们是民。不送水,我们也可以为他们做点别的。”
“你说得对,军民一家亲嘛!”贵高兴起来,顿了一下,他又对娟说,“可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呢?”
娟说:“送完这趟水,回家慢慢想……”
娟和贵这样说着,又开始重新上路。
只见娟牵着牛,贵驾着车,随后,娟一抖牛绳,喊了一声:“驾!”但见那牛弓腰塌背,拼尽全力朝山上冲去……
只是让娟和贵没想到的是,在群山里潜伏着不少当兵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水车移动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选自《安徽文学》
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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