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文 李益群
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
文 李益群
“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鲁迅先生曾经以此为题,做过一篇文章。至今读来仍然受益匪浅。但是,毕竟过去了70多年,很多情况不同了,而孔夫子在当代中国的命运,也似乎很有些改变了。最近吵得沸沸扬扬的,则是孔夫子被请进了天安门广场。
从各种新闻里知道,孔子的青铜雕塑赫然屹立在天安门广场东侧国家博物馆北门的前面。雕像九点五米高,取九五至尊之意。九和五,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最大的数,大概源于易经。九五迭加,那就是最大,大得不得了,阔气到无人能企及了。历代帝王号称九五之尊,就是这个意思。据说那孔子的形象自然天成,犹如一块突兀而起的峭壁,面孔粗犷,闭目养神,仿佛暗示着可以包容一切,但又左侧佩剑,暗藏杀机。
不久又从新闻里知道,那孔子的雕像在经过了近百天的风吹日晒之后,又被悄悄地转移到博物馆里面。由于前后的动静大小差别很大,这一立一移,便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因为孔子到底不是一般人,既已九五至尊,那摆驾于何处可是随便不得的。
孔子雕像从策划到制作再到摆放,定是孔子之徒所为无疑。无万分的崇敬之情是断不能有这作品,也断不能摆在天安门广场的。然而也有矛盾的地方。一般阔到孔子这个地步都是要面南背北,迎接万民朝贺的。现在以九五之尊却面北背南,则很不协调,大有 “被”屈尊之感。这也是网上一派人们的意见。再有,让孔子他老人家每天看着些红男绿女袒胸露背、私相授受、拥抱接吻,多少有点不那么舒服。要知道,那黑黢黢的雕像四周,颇适合青年男女恋爱的,尤其到了晚上。虽然除 “子见南子”一事外,孔子确能做到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虽然他从四十就不惑,从五十就知天命,雕像也做闭目养神状,但眼见其教导在年轻人那里简直就是放屁,或连放屁都不如,恐怕也会心有不甘。毕竟是雕像,剑出不了鞘,怒也无用。
鲁迅先生在文章里讲道,自古每一县的圣庙即文庙中大抵没有孔子的圣像,因为孔子本人没有留下照相来,而对应该崇敬的人物绘画或者雕塑时,一般是以大于常人为原则的,到了孔子这样最应崇敬的人物,那就连形象也成为亵渎,反不如没有的好。然而现在,这一条早已经被打破了。我们知道,这些年孔夫子的画像和雕塑黉门之中多能见到,雕塑一般也大于常人。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崇敬还是亵渎,是打了折扣的崇敬还是不经意的亵渎。显然,以九五之尊摆驾于天安门广场,这崇敬已经是大大地进了一大步了,然而如果说是亵渎,这亵渎也是大大地进了一步了。
鲁迅先生讲,孔夫子之在中国,是权势者们捧起来的。他是权势者或想做权势者们的圣人,和一般的民众并无什么关系。说孔子与民众毫不亲密,算是非常客气的说法。而权势者所尊之孔,也就是为达一定目的所用的器具,目的一达,这器具就立即无用,而目的不达,则这器具就更无用。这与四书五经之于求取功名的士子一样,不过是“敲门砖”。鲁迅先生还举了军阀袁世凯、孙传芳和张宗昌的例子。这三个人在临近末路的时候,都把孔子当作砖头用,但终究幸福之门对谁都没开,都失败了。不仅如此,还带累孔子更加陷入了困境。祸害百姓而又祭起满口仁义道德的孔子,如此言行不一,当然怪不得人们要起来打倒孔子这个权势者的工具了。鲁迅先生认为,孔夫子曾经计划过出色的治国的方法,但那都是为权势者设想的,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即所谓“礼不下庶人”。因此他成为权势者们的圣人,终于变了 “敲门砖”,实在也叫不得冤枉。鲁迅先生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有些事情是亲历者,他的感受和概括是准确的,而且这感受和概括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 “礼”下不下庶人不得而知,孔子及其儒学作为以八股取士的 “敲门砖”终究是不存在了。而刑所不上的 “大夫”们是不是仍把孔子作为敲开幸福之门的砖,这个砖所能够敲开的是什么样的幸福之门,作为庶人,这也不得而知。不过,既然那个时候权势赫赫如袁世凯们都无法用这个砖敲开幸福之门,现在恐怕是什么幸福之门也敲不开了。
日本是敲开过中国大门的。甲午战争,八国联军,等等,那是用枪炮作砖头。然而还有另外的 “砖头”。鲁迅先生在文章里劈头就告诉我们一条消息:孔子的圣庙在日本的汤岛落成了。那是1935年。我们知道,那正是日本早已侵占我国东北,并准备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前夕。然而竟有此等 “亲善”之举!日本长期觊觎中华,亡我之心不死,且一向重视文化侵略,善于对被占国的国民进行 “洗脑”。此时却非但不打倒几乎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符号的孔子,还要刻意地弘扬!这里大有深意。说孔子是日本敲开中国大门的一块砖头,应无大错,不过这砖头是由我们自产的。鲁迅先生还提到他早年间“因为绝望于孔夫子和他之徒”而到日本留学,却不想仍被学监拉到日本的孔庙去拜的事情。真是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简直无处遁逃,颇有 “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意味。其时在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之后,也看得出日本人之有意保留孔子及他之徒,是由来已久的。孔子之作为砖头也是由来已久的。
现在情况变了,孔子学院在全球各地到处设立,是我们自己弄的,意在以我们的“软实力”去示人,并非外族强加。“征服”当然不好听,但有那么一点 “看我中华文明之泱泱,孰与争锋”的味道,有一点拿了这个砖头去显摆的意思,是不是要敲开什么门则不清楚。如果鲁迅先生知道了这消息,不知道会不会为当初对孔夫子的不敬心生悔意,是否会生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慨叹。又如果这个砖头有用,鲁迅先生何至于 “绝望于孔夫子和他之徒!”
孔子像既已雕好,移到博物馆里,大概是它最好的去处,免得在外面雨水浇头,鸦雀聒噪,并受青年们的侮辱。帝王者一代帝王,圣贤者百代帝王。这话既确又不确。帝王固然是一代帝王,而圣贤则可怜得很,要看是否符合帝王的口味。历史上有很多的圣贤,但都被帝王们罢黜了,只留下孔子。真可谓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由于没有认清圣贤不过是砖头,士子们还将 “内圣外王”作为理想,希望集圣贤与帝王于一身。然而还没见过哪一个人做成功。成功的帝王会 “砍砖头”,而成功的士子则不过是砖头。孔子当然是合于帝王们的胃口的,是他们的圣人。帝王们给了孔子 “大成至圣文宣王”这样阔得吓人的名号,希望他流芳百世,做万世师表,其实也就是要他永远做 “砖头”。时也,势也,一代又一代的帝王们都失败了,帝王们的时代过去了,他们传下来的这砖头又能有什么用呢?当然,圣贤者的影响还是会存在比较久的,虽不至于 “百代”。现在,青铜做的这 “砖头”不是树起来了吗?但也终究还是要归位于博物馆,供人们去研究。这是它应该的归宿。
也许孔子作为 “敲门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如相声里说的,“你把它埋起来”!大大小小的孔子雕像在地下埋它个多少年,然后让子孙后代怀揣藏宝图,挖出来到收藏品市场去换取不菲的金钱,得到不小的幸福。如果那时还有收藏市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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