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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山湖畔寄乡情

时间:2024-05-04

高文松

我的家乡在黄河岸边。小浪底水库建成蓄水,老家的村落已经沉在水底,村民们搬迁到百公里之外的焦作孟州。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以及遮风挡雨的土窑是我记忆中的原乡,也是我永藏心底的思念。

村子南边鹰嘴山上,那个我可以寄托乡愁的地方叫王村,思乡的时候,我会去那里小住。

王村于我,并不陌生,有亲戚住在那里。早年,我在乡镇工作时,在村里驻过队,搞过改厕改水,环境整治。村里的人我都熟,当然,他们都认识我。

那时的王村,人们已不再留恋冬暖夏凉的土窑,纷纷从沟里搬上来,沿着村道建起了新式的房子,向阳而居,掀开新生活的篇章,村民的脸上整天挂着笑。

然而,不甘于平庸,不满足于现状,更不愿墨守不变生活方式的年轻一代,纷纷扛起装满梦想的行囊,离开了曾经养育过他们的土地。外面的世界充满着未知,也充满着无限的诱惑,他们内心笃定,跟上时代,就是诗和远方。

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充满生活气息的村庄,仿佛一下子被掏空,孤独的房屋,留守的老人,他们望着天上的流云,看着眼前几近荒芜的土地,脸上又流露出几多无奈。

山村的夜很静,蝉们结束了一天聒噪,显得疲惫,在树枝上安静地睡去,村东头正在发着癔症的狗,突然狂吠了一声,西头的狗们立即呼应,它们隔空对话,把夜推向纵深。月光下,树的影子像一朵黑色的云,欲拉近天地间的距离。这样月光如水,虫鸣如歌的夜晚,我一个人在村中游荡,像一个幽灵似的。走到村东头那个最大的院落前,我停下脚步,向院子里望了望,那些破旧的窗户像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凝视着我。白天的时候,我来过这里,是墙上隐约可见的标语,提醒我这里曾经是育人的摇篮,院子里站满了荒草,挤挤挨挨,几棵木槿,也被草包围着,凌乱地开着粉色的、白色的花。

亲戚早已搬到镇上居住。我来时,院子里显得格外寂静,树叶在风的教唆下,翻越院墙,弄得满院狼藉,曾经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失去了往日的生机。燕子在房梁上筑起的巢还在,像水瓢一样倒扣着,雏鸟们早已出巢,不知道来年春天会不会回来?

这个寂寞的小院,也只有春节的时候,呈现一点儿鲜活气息。亲戚会带着在镇上买好的春联和胶带,匆匆地回来,匆匆地贴上,带着新的希望,又匆匆地离开。

好在生活起居还一应俱全,为我的暂住提供了方便。

早晨,阳光爬上窗台,跳进屋里,温情地抚摸着我的脸。我赶紧起床简单洗漱,推开厚重的木门,殷红的朝霞扑面而来。一个村民隔着路憨厚地朝我笑:回来了,家里坐啊,刚出笼的热蒸馍,新炸好的辣椒油……我一看,是贵子婶,她依然身体硬朗,精神还是那样好,说话嗓门还是那么高。熟悉的乡音,浓浓的乡情,让我瞬间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在王村小住的日子里,贵子婶常常送一些时令蔬菜、用柴火蒸的馒头,嘘寒问暖,说一些山村里空气好实在新鲜的话,嘱咐我多住些日子。

有一天,她挑着两半桶水,一扭一扭往地里走。她说想栽一些红薯,尝个新鲜。我说,正好我也是去那地儿,我可以帮你挑着。她说,那怎么好,你是城里人,哪能干得了这重活脏活?我告诉她,我在老家,叉把、扫帚、牛笼嘴都摸过,犁地、播种、收麦、打场样样都干过,就是啥也不精通。

那块地不大,被贵子婶拾掇得有边有沿,光溜溜的,一脚下去就踩一个坑儿。

她说,她对土地有着割舍不断的感情,看着土地荒芜,就心疼。

提起种庄稼,贵子婶两眼都闪着光:“土地是咱农民的命,现在的孩子们不喜欢种地,翅膀硬了,鸟儿一样飞出去了,真是麻衣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贵子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的怨气。贵子婶直起腰,手腕在后腰处锤了几下,笑了笑,继续说:“地能生金。靠天吃饭的日子,也会有丰收的年景,老天爷眷顾庄稼人。”

贵子婶一边干活,一边给我讲着过往的一些生动细节。

那一年,收麦前后,下来两场透雨,庄家人靠天吃饭,抢收还得抢种,麦子进场,来不及打,赶紧趁墒点种玉米、花生、大豆。麦子归仓,秋种落地,不出几天就拱出地皮,憋着劲儿往上长,夜里下雨白日晴,庄稼就喜欢这种天气,高兴得“吱吱”地叫,拔节呢!多年听不到“地哼子”叫唤,那一年听得真切,都说,那是庄稼压得土地喘气的声音。果真,那一年打的粮食啊一年都吃不完,正好,大儿子考上省城的大学,留下口粮、种子,剩下的全部卖出,凑够了学费,种地误一季,上不起学耽搁的是娃儿一辈子,当娘的可要后悔一辈子哩。

农事不等人,一年之中,三夏最忙,人也最累,不脱下几层皮就不叫虎口夺粮。我在农村长大,感同身受。

记得我老家有一块地在岭上,去地的路又窄又陡,每年犁地吃了不少的苦。先把牛牵上去,拴在地边的柿树上,然后把化肥一袋一袋地扛上去,再把犁、耙一件一件农具背上去时,人的精力就耗尽过半。晌午收工时,饥渴难忍,还得把牛牵下来,把犁、耙一一扛下来,几经折腾,浑身瘫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牛喂上,牛出力最大,是庄稼人的心肝。那时,做梦都想着逃离那个沟深石头多、出门就爬坡的山村。

贵子婶还住在沟里的窑洞。夏天,门前的菜园里,韭菜正青葱着,茄子泛着绿光,西红柿像红灯笼挂在绿叶中,豆角一串串的像瀑布。她说,这些菜长熟了,就来不及吃,隔几天,摘些给住在镇里、城里的孩子们送去,我也和孩子一样,一天去,一天回,从不在孩子那儿过夜,鸡哩、狗哩都得照顾,再说,在孩子那里总觉得不是自己家,弄啥都不如自己家随便,常言说,穷家难舍,我在,这个家就在,孩子们就能时常记得自己的家,自己的根在这里……

在农村,门前这样的小菜园,几乎家家都有一块,它是乡村原生态的菜篮子,如今它是留守老人心灵的寄托,传承着老一辈人勤俭节约的美德。

贵子婶从厨房里拿出蒸馍让我吃。她说,农村没啥好的,都是地道的乡土味。我特别喜欢柴火烧制的食物,我拿起一个雪白的馒头,咬一口,十足的麦香味在舌尖上蔓延,味蕾的记忆最真切,这是久违的家乡味,母亲味。

也有“逆行”的人,老张就是其中之一。

六月,一场细雨过后,天空像洗过一样,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一条土路,蜿蜒着向树林深处延伸,徐行其上,柔软舒适。几声犬吠,使我在扎着篱笆的院子前停下。

这是老张临时的家。

院子很大,老张精心布局,充满着诗情画意。

东边的空地上,一群鸡悠闲地啄食,几只鹅伸着长长的脖子“呱呱”地叫着,两只小狗在追逐嬉戏。院子西边,十几箱蜜蜂,整齐地排列着,小蜜蜂嘤嘤嗡嗡,从蜂箱的洞口飞进飞出,忙忙碌碌。

院子正中,几块石头支起一只废弃的渔船,船内有水,水面上漂满了浮萍,几株莲荷,几簇芦苇,一副原生态的样子。婷婷的荷叶,墨绿如盖,几支绿茎托着花苞悄悄地从荷叶下面探出头来,将开未开的样子,俨然稚气未脱的孩童,好奇地打量这个新奇的世界。

一看便知,老张是一个既热爱生活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这原是一座废弃的院子。老张说,刚来时,荒草没膝,两孔窑洞的木质门窗经历风雨的侵蚀,蛛网重重,轻轻一推,就会倒下似的,他整整忙碌了一天,小院才有了烟火气。

聊天时,得知老张祖籍在南阳,退休前是洛阳一家国企的技术员,在城里有房,孩子们都已成家,生活殷实。有一年,他随团来万山湖游玩,一下车,就被这里的山水吸引了,他和同事们说,等退休了,带着老婆来这里过一段田园生活。

孩子们担心他们在乡下会寂寞,经常打电话过来。他告诉孩子们,生活很好,早上起来,听着鸟儿鸣,喂狗、喂鸡、喂鹅,给蔬菜松松土、浇浇水,天气好的时候,出门爬爬山,或者到山下的湖边钓钓鱼。黄昏,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山风送来的阵阵凉意和几声蛙鸣犬吠,在大自然的天籁里,品茶赏月,享受山村夜的静美,好着呢。

老张实在、随和。村中的老人喜欢和他在一起聊天。他也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山村的一员。

老张说,南边的岭上有一片果园,你可以去采摘一些。我惊讶,没人看护吗?他说,那片果园原来是小白家的,丈夫在郑州打工,小白在镇上陪着孩子读书,一年很少回家一趟,土地都荒着,哪有心思去打理果园,再说,打理果园和种地一样,弄那仨核桃俩枣,还不够修剪、除草、打农药的钱……

我按照老张的指向,沿着一条长满荒草藤蔓的小路,艰难前行,还没走几步,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籽沾满裤腿。

岭上,果然有一片树龄很老的苹果树,因为缺乏管理,一部分已经枯萎,长得凌乱,看样子,像是果树的大年,果实不大,结得却很稠,还没走进果园,空气中飘着新鲜与腐烂混合的果香,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枝跳跃,不小心踩掉熟透的果实,落在草丛中。我的到来,惊动了鸟们,它们扑棱棱地飞走了,落在一棵高大的柿树上,叽叽喳喳,惊恐地望着我这样的不速之客,树下的草丛里一片又一片的落果,大多已经腐烂。我举手摘一个,咬一口,口感极佳。想起小时候,父亲从灵宝带回一些红香蕉苹果,母亲把苹果珍藏在木箱里,等苹果吃完了,浓郁的果香却浸染在木箱里,早晚打开,总有果香扑鼻。于是,挑选最大最红的摘了一些,带回城里,让那沁人心脾的果香,给平日里注入某种念想以及温润的抚慰。

每次在王村小住,总要和老张见上一面,聊上半天,彼此竟成了好友。约定,有空再来。

那年十月,我如约而至。老张又开垦出一片园地,脆生生的萝卜,绿盈盈的白菜,几簇辣椒,红绿相间,煞是喜人。船里的荷花,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经丰盈出几支莲蓬,亭亭玉立在秋风里。老张拿出自酿的蜂蜜招待,抿一口,甜美里裹着百花的清香。

老张要到山下的湖边钓鱼,邀我一起去。我欣然答应。

站在湖边,放眼望去,山水相依,秋水长天,宛若一幅宁静和谐的山水画,在碧水与绿树间,一道白色的痕迹,那是水位起落留下的刻度。每年六月份,小浪底水库开始泄洪排沙,冲洗下游河道,又腾出足量的库容,迎接夏秋上游丰盈的来水,这道水痕将蜿蜒的水岸幻化出别样的景致,四季从这条线上缓缓流过,风起白浪温情地抚摸过,这条线,只有在水位退下去的时候,才能看到,它是故乡最忠实的守望者,也是故乡镌刻在大地上最深情的记忆和最温情的乡愁。

我指着湖中那一片波光粼粼的地方,告诉他,我的老屋就在那片水域的下方,估计有百米深。再远处就是黄河故道。我在乡镇工作的时候,一到周末,便和妻子一块儿到黄河边洗衣服。妻子在洗衣服时,我在岸边扯着嗓子吼歌。尽管声音像破锣儿一样,调子跑得不像样子,也如痴如醉。

老张笑了笑说,故乡就是让人永远思念的地方。

老张每次钓到小鱼都会放生。终于有一条稍大点的鱼上钩,老张眼疾手快,起竿之际,那条鱼打着水花被拖上岸。那一天,老张只留了二条一斤左右的鱼。老张说:“今天咱们在岸边可以美餐一顿。”

原来,老张出门时就准备好了烤鱼的佐料。我赶紧在附近寻找一些干柴点着,老张三两下就把鱼拾掇得干干净净,我学着老张的样子,用木棍将鱼穿起来,左手握住在火上烤,右手撒一些佐料,那鱼便扭着身子,发出“吱吱”的响声,随之,鱼香就扑面而来。用手撕一块,递到嘴里,香味袭人。

在野外烤鱼,别有一番情调,十足的野,十足的美。在家乡曾经在野地里烤过红薯,烤过玉米,想不到几十年后,又捡起那段流年时光,有一种暖意,还有一种穿越感,回到最原始最本质的生活状态。

其实,最美的风景就在身边,只是平日里我们都缺乏发现美的眼光,或者产生了视觉疲劳,就像这个山村,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看似平常,其实时时刻刻都有新的故事发生。

今年夏天,我再次来到王村,发现乡村之美。当土地流转、特色养殖、乡村旅游、光伏发电、露天宿营、野外拓展训练、牡丹产业基地这些新名词与王村联系到一块儿的时候,王村就呈现出靓丽的模样。曾经在外打工的村民,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或开办民俗餐馆,经营乡村美食,或办起农家宾馆,为远道而来寻觅乡愁、亲近自然、体验乡村之美的游客提供服务,还有的就近就业,收入也不菲,乡村振兴赋予王村新的内涵,成为中国美丽乡村的一个缩影。

在村中所见都觉新鲜。村道两旁的房墙上,一幅幅彩绘,栩栩如生。镰镐锨耧,碾磨磙瓮,羊群牧童,成了远去的乡愁,俯首耕耘的老牛也从田野走进墙面的彩绘中,一声“哞哞”的牛叫,从悠远的岁月深处传来,让人浮想联翩。

傍晚,霞光布满天空,把万山湖染成橘红,山峦由近及远,呈现出明朗、暗灰、灰白,富有层次感。鹰嘴山露营基地,游人们纷纷掏出手机,争相拍摄“大河落日”的壮美景色。再晚一点儿,一张张白色的帐篷像星空屋,游人们将幕天席地,透过帐篷的天窗,仰望着浩瀚的星空,在大自然的天籁中悠然歇息,让人深深迷恋。

早晨,登上鹰嘴山最高处的观景台,向北望,群山逶迤,环抱着万山湖,静谧而绚丽,微风推着薄雾,滑过绿色的山坡,轻轻地将湖面擦拭得纤尘不染,万山湖就像一面镜子,照着岸边的绿树青山,也照着天上的流云,更照着山乡的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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