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闫英学
三大伯,是我的远方亲属,他给生产队赶了一辈子马车,是人们公认的一流车把式,人送绰号闫大老板。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全家随我父亲下放乡下。除了我父亲依旧是村学校的公办老师,我家几口人都变成了农村户口,吃生产队的口粮,有很多的事儿就与生产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时,我和哥哥上小学,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而生产队分口粮,秋天分柴火,都多亏了三大伯的马车出力。
三大伯大高个子,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还是个大嗓门,可能与长期赶马车吆喝牲畜有关。三大伯还会驯马,刚刚买回来的马,别的车老板不敢套车使用,唯有三大伯一手牵马,一手扬起他那五颜六色的皮鞭子,几鞭子下来,那匹生马便悄悄地老实下来,乖乖地听使唤了。三大伯把自己车上的几匹马弄得溜光水滑,马车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人一打眼就看出来,这个车老板是一个利索人。
有年夏天期中考试,我可能有些中暑,觉得头昏脑胀,昏昏沉沉的。坚持考完一科后,后一科实在坚持不了,便向老师请假回家。可走到村东头一个墙角边上,我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刹那间天昏地暗,我靠在墙角就吐了起来。路过的村民认识我,马上跑到学校找到我父亲。经过村医检查的确是中暑了,需要上医院。父亲当即找来三大伯,三大伯二话不说赶上马车就朝医院赶。一路上,他鞭子甩得叭叭响,多亏送医及时,我才没出大毛病。记得当兵那年的冬天,也是三大伯赶着马车,拉着我们三个新兵和背包,一路说笑着送到了公社武装部。
我和三大伯的二儿子年龄相仿,经常在一起玩耍。出出进进时,看到三大伯家的土墙上,挂着好几挂用过的长短不一的鞭子,花花绿绿很是显眼。三大伯说,这些鞭子都是他用过的鞭子,他一辈子就是吃这碗饭的,挂在墙上,没事时看看,也是一个念想。
三大伯赶了一辈子马车,爱队如家,爱马如子,没事时就喜欢去生产队遛遛。对他手下的几匹马非常爱惜,平时阴天下雨不能出车时,三大伯就在马圈里给它们梳理皮毛,添草喂料,整理车具,一刻也闲着。把几匹马养的膘肥体壮,赶车上路时从来没有误事过。
在三大伯面前,无论是谁,只要是聊起赶车的事儿,聊起马来,无论有多大的愁事儿,多难的事儿,三大伯都会立即搭茬,眉开眼笑,说得条条是道,让人心服口服。
可三大伯的日子并不舒坦,家里有非常闹心的事儿,因为他三个儿子中有俩儿子的智商有些问题。和我一般大的二儿子反应迟钝,语言表达也有障碍,上小学的时候,在班里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他根本听不懂老师讲课,老师一批评,只会抹眼泪。上到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找来三大伯,三大爷倒是很爽快,说知道自家孩子啥样,就把儿子领了回来。不能上学就去生产队干活吧,但只能算半拉子劳力,也能对付养活自己。可后来,生产队解体了,二儿子也能伺候自己的那几分地,但是娶媳妇成了问题。有人介绍了几次,可人家一见面,扭头就走。后来,年龄大了,就去了乡里的养老院。
三大伯的老儿子名叫小伟子,还不如二儿子,人们都叫他“半拉瓢”。小的时候,经常受到欺凌,精神越发恍惚,一天书也没念过,不是家里不让他去,是学校根本没办法接收他。
春节我探亲回乡,见到“半拉瓢”,他仍一句话囫囵话也不会讲。我叹息着,心里很压抑。遇见了他三大伯给小伟子看过病没有,三大伯说家里就这条件,咋看,他就这样了……眼前的三大伯,完全没了年轻时的憨直。想当年他是生产队里多么精明能干的车把式啊,经管过无数的车辆和马匹,一个响当当的人,后半生却是这样一副光景。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喜欢坐在三大伯的马车上,看着三大伯赶着马车,有说有笑的,那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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