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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

时间:2024-05-04

邱 力

1

“姓名?”

“费自强。”

“年龄?”

“46岁。”

“单位?……咋回事呢。年龄一大把了还跟街上混混一样,和人打啥子架嘛。”

“中国银行池城分行……哎,医生,你咋像个警察审问犯罪分子一样来对待我呢?”

费自强余怒未消。这怒火在两个小时前开始燃烧。先是烧成了一场斗殴,后又烧成了他额头上被啤酒瓶砸得流血的伤口和一肚子闷火。眼前这个急诊科医生一副处之泰然的姿态可能是职业使然,最让费自强恼火的是医生的口吻和那个年轻巡警一模一样。你是个医生,只管救死扶伤,凭啥冒充大尾巴狼呢?头仍在痛,不知会不会得脑震荡?那家伙下手真狠,就像和自己八辈子有仇似的。夹起尾巴做了半辈子怂人,天都快亮了还湿炕?好好的一个冬至,好好的一个重返单身汉的日子,就这样毁在一顿酒上。家是暂时回不去啦。看来今晚得待在医院里,说不定明天要到派出所继续接受警察询问。绝不能让单位知道这事,大小也是个领导啊,闹出这么个事来,难免会成笑料。

这会儿,时间正一秒一分地走向深夜12点。急诊科以及整个医院都静悄悄的,急诊室的空调柜机呼呼地送出暖风,一个戴口罩的护士匆匆进来拿本文件夹又匆匆离开,仿佛室内空无一人。值班医生满脸寂寞,没理睬费自强的反问。掸了掸烟灰,伸出两根冰凉的手指翻开费自强的眼睑,拧亮一根拇指粗的电筒照了照。然后关掉电筒,说:“你还是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吧。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头脑清醒。万一有迟发性颅内血肿什么的,但愿吧……”费自强使劲吞了口口水,摇晃下脑袋,好像是为了证明脑袋仍然完好无损地安放在脖颈上。他看着医生,脸上呈现出茫然的表情。

“今天不是冬至嘛,就跟单位几个同事一起聚了聚。本来挺高兴的,都多喝了几杯,谁知道遇到那个家伙,两句话不对头就戗起来了。唉。”

“好事变坏事了啊。咋就那么冲动呢?你那几个同事也不劝劝架?”

“事情是在后半场闹起来的,同事们都走了,剩我结账,所以……”

费自强又吞了口口水。从小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性动作,一撒谎就忍不住吞口水。有时候还伴随着尿频尿急,真到厕所却又尿意顿失。这天下午两点半,费自强和老婆如约而至民政局,他们经过一年零两个月漫长的离婚拉锯战,总算达成共识。顺利拿到了红色的本子,在将老旧的结婚证本子撕碎扔进废纸篓时,费自强和已成为前妻的老婆听见对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都请了半天假,以为要耽误很长时间,没想到民政局办事效率还挺高。前妻在开发区老早买了套二手房,离单位近离费自强远,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儿子跟费自强过,22 岁了还没找到正儿八经的工作,成天待在家里玩电脑。反正啃老已成习惯,以前把费自强夫妻俩啃得天天吵架,现在倒是清静了。每次看见儿子在电脑屏幕前鏖战,费自强就感到自己是在饲养一个巨大的婴儿。一下子多出来大半天时间,费自强拿不定主意如何安排。是回到单位和同事们闲聊,还是在大街上逛逛?费自强选择了后者。和单位同事有啥好聊的?最近大家似乎都在有意回避他。不能责怪同事,要怪就怪自己缺乏眼力见,节骨眼上站错了队不说,还不知轻重地说错了话。省行领导下来调研那天,明摆着是顺带着考察分行干部,为即将组建新领导班子成员作铺垫,以便最终确定人选名单。费自强这个办公室主任先前一直是唯马副行长的马首是瞻,程行长如果调任省行,马副行长便是扶正的最热门人选。那么空出来的副行长一席,将顺理成章由费自强主任来坐。省行调研组一行对考察对象进行逐个谈话,摸一摸大家的底听一听来自基层的声音。这本是例行公事而已,大家只需按照常理出牌就能打好一副想象中的牌局。费自强面对和蔼可亲的省行调研组同志的诱导时,他脑筋忽然不知怎么的突然搭错了线,竟然在充分肯定马副行长能力的同时,又吞吞吐吐透露了程行长在与某煤矿老板进行业务合作时,存在利用职权故意提高放贷额度的问题,致使这笔大额贷款至今都没有完全收回。事后费自强想,自己当时的想法大概是希望程行长出点儿事,要么被停职彻查要么断了升迁之路。费自强在办公室混了12 年,每逢关键时刻总是没法更上一层楼的原因跟不受程行长待见息息相关。调研组走后不久,结果实在大跌眼镜,程行长倒是没有升迁,平调到邻市继续坐行长的位子。而马副行长呢?据说被查实在为企业贷款时受贿以及存在私生子问题,省纪委已介入调查。池城分行行长由省行空降干部填空。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大家明里暗里都露出一副知道费自强是泄密者的神情,像避瘟神一样避着费自强。

费自强在街上踽踽独行。

和同事一块儿在自己重获自由的重要日子分享喜悦很不现实,找个朋友来填补突如其来的空虚也显得很是唐突。上一周,听一个朋友说自己和前妻刚刚共度离婚纪念日。朋友和前妻平静地共进晚餐,席间聊了各自的生活现状,然后互道珍重各奔东西。朋友说如果早像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过日子,当初也不至于脸红脖子粗地闹上法庭啊。费自强想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跟前妻再坐在一起了,那种情景光是想想都觉得太矫情太虚伪。那天下午,费自强像个真正的闲人两手插在裤兜里,晃荡在南厂河畔,看河畔一群群男女在寒风中跳舞唱歌打牌,直到夜色从河面上缓缓升起。费自强信步走进河畔一家羊肉馆。冬至吃羊肉,进补又御寒。他决定自己过一个暖和的冬至。

“喝了不少酒吧?现在都还在冲鼻子。”医生仰靠在椅子上,用眼神鼓励费自强继续往下说。

“是啊,连我都没想到会发挥得那么好。三小瓶歪郎一眨眼就光了。羊肉下酒越喝越有。”

“咋个闹起来的呢?”

“9 点多种,馆子里人不见少,大家热火朝天地吃,有同事要赶另一个场子,还有同事要回家辅导小孩作业,就起身散了……我结账的时候,那家伙在旁边也要结账,还非要老板娘先结他的账,我就说了先来先到着啥急吗这么一句,那家伙就睖眉鼓眼地发起火来。他说你的钱是美元还是欧元?我说人民币。他说人民币你给老子摆个卵谱!信不信老子锤你?我说不信,那家伙二话不说一拳就朝我抡来。我当然还手了。我有好几十年没打架了,最后一次打架还是读高二那时。要不然我也不会轻易被那家伙拿啤酒瓶砸脑袋啊。”

费自强边说边吞口水。那天的情况跟他的说法大有出入。结账时,费自强看那家伙在扫微信二维码,穿着打扮像工地上的民工,扫了半天都没扫好。费自强顺势挤了一下那家伙,掏出钱包排出三张百元票子给老板娘。说了句,“我就喜欢现金交易,微信扫来扫去的不过瘾。”那家伙突然就回了一句,“神经病。”费自强说,“你骂谁呢?”那家伙说,“谁答应就骂谁。”费自强说,“老子教你懂点儿礼貌。”一巴掌就抡了过去。两人于是拉拉扯扯打了起来。

医生打了个哈欠,呼出的口气里含着一股酒味,这让费自强颇感诧异,难道医生值班时也可以喝酒?费自强想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婚虽然离了,但一系列善后事宜还张着嘴巴随时要咬自己一口,又稀里糊涂跟一个二愣子打了一架,还碰到一个饶舌并且值班喝酒的医生。还好,几分钟后,医生结束了这场无聊的问话,他起身带着费自强到留观室。又叫先前那护士拿来消毒液和无菌纱布,对费自强的伤口进行清创处理,“先暂时在21床。明天办住院手续,做头部CT 检查,看情况做进一步治疗。”

这时候,一阵120 救护车的鸣叫由远及近,在急诊科大门外戛然而止。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唤医生的喧闹声。医生眉头紧蹙,不耐烦地将悬吊在下巴颏的口罩朝脸上一拉,转身向外走去。费自强看见医生白大褂左胸别的工作牌上印着“急诊科主治医师闵昌文”。

2

第二天下午,正在午休的闵昌文被一阵执着的手机铃声吵醒。常年值急诊夜班,让闵昌文的作息时间异于常人。他的夜晚比白天长,早上从下午开始。手机一端那人自称小罗,110 巡警,问昨晚送来的那位叫费自强的男人伤势如何?打人的家属一会儿过来先预交部分医疗费。请闵医生接待下。聊了几句,闵昌文放下手机,揉了揉左右两边的太阳穴,起来洗脸刷牙。这个小巡警还挺有责任心,昨晚把人匆匆送来,留下联系方式后又再三叮嘱万一费自强的伤势有啥变化务必跟他通气。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做事嘛。争取好好表现,脚踏实地干个三五年,当个派出所小领导也是有可能的,不像自己,这辈子算是没啥望头了。闵昌文大学毕业后分在民族医药研究所,主要工作是协助指导老师完成对贵州少数民族地区医药的挖掘收集和整理。黔山无闲草。初入门的闵昌文也曾满怀激情追随老师翻遍了贵州山区的各个旮旯。闵昌文累瘫在老乡家吊脚楼里,闻着满屋中草药的异香,甚至会产生书写一部现代版《本草纲目》的梦想。一年半后,在强大的现实面前,闵昌文办理了停薪留职,到油榨路开了间“闵氏中医”诊所。后来民医所实行撤并改政策,取消民医所原有编制,将民医所划并为中医院一个独立科室,规定凡在外停薪留职或长期请假的职工必须立即到岗听从医院安排,否则作自动离职处理。闵昌文跟酱油厂上班的媳妇商量,决定还是乖乖的回归医院稳妥。医院毕竟是事业单位,在编制内享受改革福利毕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且中医院刚刚被评定为二级甲等医院,效益日渐好转。而彼时,媳妇所在的厂子正在倒闭的边缘徘徊,他们的女儿也正值小升初。回来后,闵昌文才发觉在享受自主创业带来的经济效益和自由空间时,自己已经失去了诸如职称评定升职啊行业资历积累啊等等这些良机。与他同时进入民族医药研究所的几位同事,在单位的改革潮流中激流勇进,有的已是副主任医师,有的在中草药领域已是省管专家,医院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闵昌文的前程是被自己耽误的,怨不得别人。直到四十岁这年,闵昌文才考取了主治医师,医院考虑到他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安排他在急诊科带队,这也是为他升格为副主任医师打好基础。可闵昌文知道自己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急诊科带头人这个位子放在战争年代就他是个敢死队队长啊。黑白颠倒的日子不说,拿的奖金还总是全院最低的一档。可这个哑巴亏闵昌文是吃定了,谁叫他一无关系背景二无资历业绩呢?冬至这天,闵昌文点了“川味坊”的外卖,特意加了酱猪蹄卤鸡脚鸭脖,就着一瓶习酒在办公室自己搞了起来。搞到一半,酒喝了四两多的时候,110 警车尖锐的鸣叫和闪烁的灯光打断了闵昌文的冬至晚餐。

打人的家属一看就是个在城里生活的乡下女人。这些人闵昌文看多了,以前开“闵氏中医诊所”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病人多了去,最多的还是些进城务工人员,这些人大医院不敢进,只好往小诊所跑。闵昌文有时候会视情况减少病人的治疗费,小诊所的墙上悬挂了许多患者送的锦旗。女家属两只手里分别提着一盒伊利牛奶和一塑料袋水果,站在办公室门口瑟瑟缩缩的,“我想找闵医生,我老公昨天晚上把人打了……我来交钱。”闵昌文领着女家属去病房。那个名叫费自强的伤者刚才已从21 床换到了单独病室的40 床。倒不是伤势有多严重,是这个伤者的个人信息让闵昌文留了意。“人家还是中国银行池城分行办公室主任呢,够倒霉的了。”没错,那个小巡警就是这么说的。这句话让闵昌文因睡眠不足导致的意识模糊亮了一下。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给费自强换病房,另一个是让费自强留在自己的科室直到伤愈出院。

女家属嗫嚅着向躺在病床上的费自强赔礼道歉,并一迭声地请求费自强原谅自己的老公。说她老公平时脾气好得像绵羊,肯定是被他三舅坑了心里不痛快才发的颠。他三舅早些年就在海口广告界闯出了大名堂,又是开公司又是娶漂亮的安徽媳妇。羡慕得好多人都想跟他吃香喝辣的。前年吧,三舅回家过年,顺道来看了眼她老公。年后,就快刀斩乱麻地在池城开了家“巨象文化创意传媒公司”,说她老公开的装潢部太小家子气,主动要这个远房外甥跟他干。她老公说干脆挂靠得了,有吃不下的业务就请三舅出面摆平。三舅哈哈笑着说两年内我保证你也开个公司。才过了一年不到,她老公就和三舅闹崩了。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她老公。那天有家本地白酒企业老板要在池城打开市场,准备投入笔前期广告费先声夺人。转悠一圈儿找到“巨象文化创意传媒公司”,三舅有事外出,她老公恰好在总经理室喝茶。她老公私下和白酒老板讲好了广告发布的事。一个星期后,三块超百平方米的巨幅白酒广告喷绘画分别竖立在城中心的新华书店楼顶,入城口的华泰酒店屋顶和火车站广场的高杆灯上,广告发布方落款都是她老公的装潢部。这事本来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的,可坏就坏在那张她老公随手从三舅桌子上取出递给白酒老板的名片上,白酒老板的女出纳要打出广告首付款给她老公,按照名片上的座机号码拨通后问她老公的财务账号,可接听电话的却是三舅。三舅叫来她老公,说:“我真是看走眼了,你厉害,一锅铲就把当舅的饭碗给抄了啊。”她老公怎么解释也没用。跟三舅闹崩了后,有一天她老公的装潢部进来个广州男人,开口就谈个大项目,说是全国家电超市知名品牌企业“红日”要进驻池城和全省九个市州,每个市州都要对家电超市进行装修和广告营销。她老公正做得顺风顺水,头脑一热就签了合同,等对方10%的首付款到账就开工了。为这一单生意,她老公几乎抱着自己的老本全部跳进去,满心指望能狠赚一笔。半年了,对方的第二笔款子却迟迟不到位,最后连那个吹牛壳的广州男人也没了踪影。有人提醒她老公说,好像看见过那个广州男人和三舅在一块儿喝酒,她老公这才明白过来。冬至这天吧,她老公去巨象公司找三舅,想向三舅赔礼道歉。公司职员说三舅不在,广告业务受疫情影响公司闲得很。三舅飞海口的家里过冬去了,不知啥时候才回来。打三舅的手机,不管是池城移动的号还是海口移动的号都一概关机。她老公慌了神。这笔家电超市装修和广告营销的业务如果是个陷阱,他跳下去想要爬上来除非三舅拉他一把。别说回村修大房子,就连跟家里人夸海口要在池城买套商品房,稳稳当当做个城里人的梦想也是竹篮子打水空欢喜。

“大哥啊,这个浑人打的不是你,是他那个挨千刀砍脑壳的给他下套子的三舅啊。我们家里如果没这个浑人撑起来的话就会垮掉的啊……”

女家属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作势要向费自强下跪。闵昌文赶紧一把将她扶起来。费自强脑袋上缠着纱布,脸色蜡黄,一直不言语。

3

费自强抽空回了趟家。

闵医生人不错,给自己调换到了单独的病房,还详细分析了脑部CT 检查结果,说是没啥大碍,完全可以排除颅内水肿脑梗等一系列后遗症。正常情况下,休养个把星期就好。“但是,如果你要追究对方刑事责任的话,就要评伤残等级。”闵医生眯着眼睛看定费自强,目光中似有深意,“我可以处理的,这事……民事赔偿的话,对方承担医疗费、误工费、陪床护理费等就可以了。警察那边也在等我回话。”费自强简直是有点儿感激了。素不相识的,这个闵医生咋就对自己这么好呢?费自强觉得自己不应该责怪闵医生当天态度冷漠。其实双方都动了手,自己不也恨不得把对方揍趴下吗?再说也没有必要继续在医院泡病假,单位上不能老脱岗,眼下正是新班子组成试运行时期,倚老卖老有时候是很弱智的。脑袋没事就好,听闵医生说,打他的那个家伙也不容易。那天真是一时犯浑,酒劲混合着冲劲就干起来了。可接下来,闵医生的话又让费自强左右为难。

“费主任,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不客气啊,闵主任。”

“我要是主任就好了……唉,是这样的,我老婆经营早餐配送服务,市里好几家单位都是客户,工商税务保险公司啊,我听说你们中行的食堂搞得好,上档次,你不是办公室主任吗?看能不能麻烦你打声招呼,让我老婆和你们食堂合作?”

费自强脑袋嗡的一声,头立马就大了。单位食堂是相当可以,早餐花样也多,啥子牛奶鸡蛋面包核桃咖啡鹅肉粉牛肉面应有尽有,但这些都是五个月前的事了。现在食堂由新来的副行长直管。早餐规定只有馒头稀饭和肉末粉,原先专门为领导和接待客户装修的包房也拆了,领导和普通职工同堂用餐,来了客户也只坐在食堂一角,顶多用屏风临时围一圈儿而已。这都是应上面检查组督办要求来执行的。据说其他几家重点单位也在检查组关照的名单上。

“哎,这事我会放在心上的。”费自强说。

那个女家属下午送来了3000 块钱,交了1000元住院门槛费后,费自强揣着2000元出了医院,在惠民路烟酒店买了一条贵烟和两瓶习酒,他想给闵医生表示一下。他知道,要不是闵医生从中斡旋,他流再多血也没卵用。赔偿款到位是遥遥无期的。费自强苦笑着,觉得好像真是欠了闵医生天大个人情。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得厚着老脸找一找那位新上任的副行长,万一人家给面子同意把早餐配送的活儿外包给闵医生的媳妇呢?想到这儿,费自强拨通了闵医生手机,“闵医生,等我出院了得好好请你吃个饭哈。”那边传来嘈杂的背景声,闵医生匆忙说了句,“没事没事,你请我请都一样。”就挂了手机。费自强又给副行长打了个电话,说摔了一跤要住几天院,有事尽管在群里吩咐,或者私信也行。副行长说:“好好休养吧,你的事有人顶的。整天都是会,抽不出身来看你啊。”听到副行长打着官腔的口气,费自强就把嘴边那句向副行长打听能否将食堂早餐配送的活儿重新转包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回到家中,洗了个澡,收拾洗漱用品正要出门,儿子推门进来,“爸,给我500,几个朋友晚上要聚哈。”费自强数了500,略一停顿又数了300,“别喝得太多,早点儿回家。年轻人喝多了容易闹事。”儿子接过钱,抬眼看见费自强脑袋上缠着纱布,就问:“咋啦,爸?”

“摔了一跤。正要去医院呢。”

“那……要我给你送饭不?”

费自强心头一热,仿佛不认识儿子似的。

4

闵昌文一进门,就把手中的烟酒向老婆和母亲扬了扬,“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中行池城分行食堂的早餐配送搞定了,够你们忙活一阵的了。”说完就去卫生间小便。老婆和母亲正在看电视,表情木然,仿佛对闵昌文带来的喜讯充耳不闻。

闵昌文心情不错,无意中结识了一个中行分行的办公室主任,还很不好意思地收了人家的烟酒。老婆一直埋怨自己无能,连承包医院食堂的事情都不敢跟领导开口,还指望他能够升职涨工资?之前承接了税务局的早餐配送,老婆好像找到了一棵大树,风风火火地购买了一台和面机和冷柜,以家为作坊,拉母亲入伙,每天在面粉和蒸锅中忙碌,看上去很充实。母亲每天小心将核桃剥好,破碎的核桃仁人家不要,说是卖相差。核桃中间的隔膜是个好东西,中药名为分心木,母亲收集了后当茶来喝,说是养身。还专门为闵昌文准备了一大包,叮嘱他每天按时喝。闵昌文知道这玩意主要功效是防治遗精,自己都四十出头的人了,想想真是可笑,又不便拂了母亲的意,便揣在包里带到半路扔在垃圾筒里。前段时间,税务局突然说是早餐配送的标准超标了,上面正在检查。过没几天,又说是另外换了合作方。为这事,老婆和母亲郁闷了好几天。搞得闵昌文提心吊胆地生怕她们其中一人抑郁成疾。现在好了,和银行食堂合作配送早餐还不是费主任一句话的事吗?

这时候,闵昌文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费自强。闵昌文手一抖,尿液洒了些在手上。

“闵医生,我觉得我已经好了……你看,我能不能尽快出院?还有……那个评伤残的事就算了,那天我们都喝得有点儿高……”

闵昌文拿手在裤子上擦着,“嗯。我会向警方转达你的态度。”

“你要我帮忙的事……实在是办不了……我咨询了分管领导……唉。”

“哦……这事啊,没关系的。”闵昌文突然没有了半点儿尿意。他想一直在卫生间待下去,直到老婆和母亲将他彻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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