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 晓
我给爸妈的老房子搞装修,看到那张褪了漆的老床,顿觉非常碍事,索性找人抬到楼下,让院里的柳大爷搬走了。
柳大爷是拣废品的,地上看见一张纸,他也要弯腰拾起来;垃圾桶里发现一个纸盒或是玻璃瓶子,犹如寻到了宝贝。
几天后爸妈回家,一进门就发现老床不见了。我爸捶胸顿足,高声骂道:肯定是那个败家的,把我的老床送人了!我妈也带着哭腔给我打来电话:“赶紧找回来!那可是我和你爸结婚时用的老床,都52年了。”
我一阵惶恐。
记得我妈进城那年,小货车上拉着满满的家当,装稻谷的柜子、一卷尼龙袋、几把柴刀镰刀。我妈认为,这些东西在城里也派得上用场。小货车上最大最显眼的物件就是那张老床了。
爸妈不停在电话那头不依不饶,于是我赶紧回去。一进门,我爸劈头就问:“床呢?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
我赶忙找到柳大爷,他正准备给老床上漆,说这样的老床而今难找了,准备留着自己用。我好说歹说,最后掏了100 元钱,才把老床“赎”了回来。临走我还给他鞠了躬,柳大爷顿时满脸惊讶。
看见老床失而复得,我爸我妈齐齐围上前去,不住抚摸着,还簌簌落下了眼泪,我心里有种东西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我想起一张照片,焦波摄影集《俺爹俺娘》中的。那是一张爹娘睡了60 多年的老床,漆已经落尽,古董一样。他爹在一个冬天去世后,他娘一个人坐在老床的床头发呆。于是,他便拍了下来。当时,看见这张照片,我有点想落泪。
我曾去乡间看望一个友人的长辈,那天是她正好93岁的生日。老太太安静地坐在屋里一张老床上,光线从房顶落下,光中有数不清的灰尘在簌簌浮动。光线照在老太太的脸上,她的眉骨舒展着,鼻梁挺拔着,长耳下垂,一脸福相。那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也仿佛被明亮的阳光抹平。
老人坐的那张老床,据说有120 多年历史。这床宽大,正面有榻,左右两边配备精致典雅的小柜和梳妆台,浮雕花样的雕工精湛,还有麒麟和飞龙盘旋其间。深褐色的油漆大多已经脱落,可斑驳中仍能看出镀有金色,发出零星的、明晃晃的光泽,但木质尚好。
朋友告诉我,这老床是先人留下来的,用了几辈人。70 多年前,老床再次上了红亮亮的漆,坐着轿子的新嫁娘,便是眼前这位老太太了。老人家在这里哺育了八个儿女,一张全家福上,簇拥在老太太身边的子孙有近200 人之多。记得当时,我抚摸着那张老床,仿佛抚摸着一寸寸坚实的光阴。这张老床,见证了一对新人从相爱相亲到缓缓老去,见证了夫妻的相濡以沫和生离死别……
思绪渐平,我理解了父母对我扔掉老木床的愤怒和不舍。对于从岁月深处跋涉而来的老人们而言,伴随大半生的老床,如同承载他们生命河流的河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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