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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想象与人性探寻

时间:2024-05-04

尹京京

何凯旋荣获多项文学奖项,创作了大量作品。其小说文本中塑造了大量动物形象,这些动物形象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拟实型,一类是工具型。一方面展现了他对和谐的天人合一的自然关系和理想健康的人际关系、精神境界的呼唤,一方面通过丰富的想象和对动物形象的变形,展现极端环境下人性和精神的异化,研究人存在的本质价值。

一、和谐与理想:对美好世界的呼唤

何凯旋塑造拟实型的动物形象,更多的是关注它们命运的具体性,表现动物与人的现实关系,体现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赞美,同时寄托著对美好人性的歌颂和理想主义的抒发。

(一)和谐美好的自然观念

作者赋予动物人性和生命意识,人和动物之间体现着共生共存的整体性观念。

《红蒿白草》中的大青马与祖父关系密切。老马非凡的“战绩”使得它在二狗的心中“愈加神奇而又伟大甚至辉煌灿烂起来了”。祖父、二狗对老马的喜爱和怜惜正体现了人与动物和谐的自然关系,祖父和二狗也是具有健全人格的一方。而父亲背离了自然,他是一个急躁蛮横的人。怀了孕的老马在父亲的眼中才能重新焕发价值,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功利现实主义者。他与老马、祖父和二狗的冲突不只是与本真自然的冲突,也是与伦理道德的冲突。

在《梦想山峦》中,牛是父亲开荒种地的得力助手,牛陪伴父亲在荒凉广袤的北大荒建立家业,牛是父亲建立物质生活富足的见证者。衰老的牛见证了父亲不断奋斗和建业的过程,老牛就是他生命的另一种象征。农民和动物这种共生共存、相依为命的精神正是生命整体性和一体性的体现,而动物对人展现的种种心意相通和顺从依附,既蕴含着万物有灵的灵性智慧,也体现着人与动物所共同具有的生命尊严。

何凯旋对于健康融洽的人与动物关系的建构,传达了他和谐美好的自然观,体现着对天人合一精神复归的呼唤。

(二)理想主义的价值追求

何凯旋笔下的动物形象充满了对理想主义的无限期待和神圣寄托。这种理想主义是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和向往,对现实功利主义的讽刺和批判,对道德危机的担忧和诘问,也是对亲情伦理道德回归的感召。

《红蒿白草》中二狗和马的关系微妙。对于二狗来说,老马是活跃在离奇传说的马,具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动人心魄的亲和力。二狗对生活抱有很丰富的联想,失明的他拥有极强的想象力,而他幻想的第一次破碎是老马失败而血腥的生产。父亲和祖父强烈的冲突和老马恐怖的生产,第一次动摇了二狗对于世界的美好想象,老马的死亡打碎了二狗的童真。在灰马驹初生的那一刻,二狗睁开了他从未睁开的眼睛。这双奇大无比的眼睛并不纯洁明亮,而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哀伤与悲幻之光。“二狗老弟和老马的遗腹子——瞎眼的灰马驹——也就打那天好像因了某种机缘,死死地连接一起了。”

老马是二狗寄托理想的本体,也是打破他幻想的实证。与父亲的冷漠野蛮、大狗的服从现实不同,二狗始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从失望到再次确立希望,瞎眼的灰马驹是他延续对理想世界追求的象征。

二、存在与异化:对生命真相的探寻

“动物崇拜应理解为对隐蔽的内在方面的关照,这种内在方面,作为生命,就是一种高于单纯外在事物的力量……这时的动物形象,就不是为它本身而被运用,而是用来表达某种普遍意义。”何凯旋正是通过动物描写探讨生命存在的本质和人性精神的异化,从而达到对人生普遍意义的追问。

(一)对生命存在的揭示

何凯旋的小说中动物的生命与人的生命常在同一空间展示,此时生命物种的界限仿佛被消弭无形,生命存在的本体凸显出来,产生了探寻生命本质这一形而上的命题。

《江山图画》中怀孕的马和怀孕的人构成一组隐喻的喻象。被精心照顾的母马和潦草生养的杨香既形成对比,也构成类比。对待生命的无差别性正体现一种生命观,就是在北大荒这片荒茫广袤的黑土地上,生老病死被看作平常的轮回和宿命。马的生育和人的生育被放置在同一黑夜,人的生产过程被省略,形成叙事上的省略,被母马惨烈的生产场景所置换,于是人的生育和马的生育也通过生命的置换形成隐喻。经历了这一系列变故的人们,在短暂的悲痛和喜悦中继续进行着生命的规律性活动。

人和动物的生命没有什么差别,自然和命运以它的公正性平静地演绎着万物的悲欢。正是这份对生命和生活的钝感,使得人们在极寒的荒芜之地绵延着生生不息的生命痕迹。与其说是对生命存在的漠视,不如说是对存在本身的崇敬,正因为如此,生命才得以连绵不息。探寻生物定律的无可控制与不可抗拒,或许正说明了生命的轮回和循环就注定悲剧与喜剧的相附相依。

(二)对人性异化的批判

何凯旋还运用死亡叙事来表现动物的命运,暗喻异化的人际关系和精神世界,进而反思历史和人性。

《爹死娘嫁人》中有一段杀狗情节。“我”家的狗本来在妈妈那里受到优待,是陪伴妈妈走南闯北跑生意的忠实伙伴和不可或缺的守护者。但是狗袭击哑巴后爹之后,冷酷果断的妈妈和欺软怕硬的哑巴后爹对狗进行了一场残杀。这只曾经随着爹妈闯荡商海多年的忠实伙伴没有得到丝毫的怜悯和原谅,这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令“我”感到万分恐惧。狗的忠诚而惨死与人性中的邪恶冷酷构成鲜明的对比。

《昔日》中的“人猪之战”是带有荒谬色彩的情节。疤瘌张队长不停地监视、窥探桃儿和光的幽会,教唆引诱本来胆小的光杀猪,桃儿最喜爱的猪“小猫”是他们的重点猎杀对象。结局是让人始料不及的,“它们发出笑声”极具魔幻现实主义,与结尾处“漆画上一头巨大的红猪充满红色的笑容”一起,将荒诞色彩和讽刺风格推上高潮。一直画黑白猪漆画的北京学生终于在宽阔的墙上画下一只带着诡异笑容的红色的猪,疤瘌张队长和光要杀掉自己喜欢的女孩最中意的猪,荒诞的行为体现着人精神异化的过程。猪的胜利代表人已经完全丧失主体性特征,通过杀戮来寻找自我存在的方式最终导向的永远是自我的丧失。红猪对人们的嘲笑既是北京学生默默反抗不公现实的方式,也是施暴者和受害者双双人性异化的证明。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江山图画》讲述了黑龙江牡丹江地区一家人平凡朴实的乡土生活。马是乡村生活中的得力助手和重要财产,大家对马有着特殊的情感。当家中的马因劳动病死后,“我”和姐姐持久而艰难地探寻马的最终去向,最后发现马被村民集体分食。村民们躲闪、疯狂的眼神暗示自身行为的犹疑和愧疚。狂热的分食场面令人震惊,与“我”和姐姐的纯洁、本真形成对比。对马的不同态度展现出不同的人性底色,村民将动物的价值利用殆尽,唯利主义使人性异化,孩童的樸实与成年人的异化被并置呈现,也提出了对乡土伦理现状的反思。

《爹死娘嫁人》中的杀狗,《昔日》中对猪的追杀和猪的胜利与《江山图画》中对马的处理,这些人物不合常理地残杀动物和动物有违常规的破坏行为,反映人在极端环境下的非理性精神世界、人性异化所导致的残忍行径和极大破坏性。由动物观人,是对人类中心的文化、对人与动物关系定位的怀疑,因为理性的人的行为受着文化的支配,而脱离了文化语境的人就自然走向了精神异化和道德危机。这里既体现着何凯旋对人性中恶的反思,也传达出对历史的批判。而无论讽刺的笔触多远多深,对于异化后精神家园重建的憧憬和期待仍然闪烁着希望的微光。

三、想象与映射:对个体处境的凝视

何凯旋的小说中还有一些动物描写体现着展现乡土想象和映射人物的作用。何凯旋运用动物描写既烘托独特的叙事氛围,又形成动物和人物之间的互相映射,深入人物内心意识,从而展现人物内在的意识变化,揭示了人物的个体处境和精神世界。

(一)乡土想象中的主体失衡

昆虫、乌鸦和狼的形象常常出现在文本中,这些动物形象使得故事氛围产生奇幻和神秘的意味。在《红蒿白草》中,淹死母亲的塘坝水面上有着成千上万的蚊子,远看像一团不散的紫雾。埋葬母亲的陡坡上有一只巨大的蝈蝈或是蟋蟀,叫声毒辣得让人心悸。冬天时主人公家的院子里翻飞着大群黑乌鸦,在树冠上极有秩序地排列着。成群的乌鸦给父亲极大的精神压力,乌鸦总是奇怪又可怖地撞击门板,留下一片撞碎脑袋的可怕场景。随后乌鸦又开始攻击来到主人公家生活的女屠户,并且接连不断地自杀。而在父亲痛打二狗、气死祖父之后,层层叠叠的蚂蚁啃噬起了父亲的身躯。这些梦魇一样的恐怖昆虫和乌鸦似乎在展开报复或是惩罚行为,父亲每每不顾世俗道德和伦理亲情之后,恐怖的刑罚总会出现。关于狼群的描写同样异常恐怖。马生产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血腥的分食场面遍布在被踏平的红蒿白草间,可怕的场面摧残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狼群、乌鸦和可怕骇人的昆虫营造出一种恐怖魔幻的氛围,将主人公围困在神秘化的环境之中,带给人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残酷的肉体惩罚。这种自然神力是具有自然神论色彩的大地复魅式乡土想象,以动物作为他者的边缘性力量打破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性。人类不再是自然的主体,从奴役动物、伤害亲人到被动物惩戒,道德沦丧和破坏自然的人类丧失主体性,失去主宰自然的能力。以动物立场表达作者的价值追求和对北大荒黑土地的乡土想象力,给这片土地赋予神话色彩的同时,传达出对人与自然平等精神追求立场,彰显其对野性和人性平衡的呼唤。

(二)极端环境中的个体转变

何凯旋小说中还有一类动物形象是人的内在意识的反映,是对人的形象的补充,体现人物逐步深化和改变的内在精神。

《红蒿白草》中的老马是祖父的另一种象征,父亲和二狗对老马的态度意味着对祖父的态度,老马的处境是祖父生存处境变化的体现。老马一直被父亲利用直至死亡,此时祖父的生命也走向了衰竭,老一辈的理想主义彻底完结。新生的灰马驹则是二狗形象的补充,灰马驹的失明对应的是二狗的复明,象征新的生命和希望得以延续。叙述者“我”的内心情感历经数次变化,老马死去的悲惨场景给“我”以巨大的冲击,狼群的出现让“我”终于对这个家中父亲的冷漠和残酷感到万分恐惧和极度不解。蚁群对父亲的惩罚彰显着家中父亲权力的彻底失落,“我”终于长大成人,接管家中的砖窑,成为一个充满生命热力的汉子。“我”目送二狗和灰马驹远去,但理想主义的微光仍保留在“我”的心中。

何凯旋运用象征和隐喻使动物行为具有符号化特征,使动物形象成为人的形象的补充,暗示人的生存命运。作者以动物书写探究人物个体内心深处的情感转变,第一人称“我”借由动物的疯狂行为成为被补充和被揭示的对象,展现出个体不断转变的心路历程,由此完成对动物和人性的双重书写。

四、结语

何凯旋借助拟实型的动物形象探讨对人与自然的关系,传达他对健康人际关系和理想主义的深切追求。同时,通过工具型的动物形象,塑造了众多荒诞的动物形象、描写了人与动物之间荒谬的关系纠葛,揭示生命本质的存在状态,批判精神异化的生命形式,表达了对乡土社会中人的自身处境的忧虑和反思。何凯旋的叙述看似冷酷平实,实则蕴含着对逐渐消散的乡土伦理的悲悯情怀,小说中的动物书写体现了他对美好生命形式和健康人性的多种想象。

(哈尔滨师范大学)DB816A21-D4DA-4A9C-B5C0-B9F8C5494B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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