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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拯救了自己的灵魂——敬悼喻权域先生

时间:2024-04-23

文/方闻

他拯救了自己的灵魂
——敬悼喻权域先生

文/方闻

2008年在《中华魂》杂志举办的新春座谈会上喻权域发言

有一段时间了,很少看见喻权域先生的新作。作为一个爱读他的著作,从中获得许多教益的读者,每当遇到思想界争论某些重大问题,我总不由会想,喻先生怎么没出来发表他的高见呢?后来,大约是2007年,在网上读到他的一篇文章,里面讲到,他自己已经病了一年多,一旦身体好转,还要写东西,披露历史的真相,拆穿流行的谎言。心里不禁有一种悲怆之感,同时也暗暗企盼他早日康复,健笔如昔——在医学昌明的今天,这并不是多大的奢望。没想到,2010年8月的一天,竟然传来了他过世的消息。

最早知道喻先生的名字是1995年左右,在北京大学昌平园的图书馆里,不记得由于什么样的机缘,偶然读了他的《论“三个时间差”——与两代人谈社会主义》。这类书,很容易写成八股,枯燥乏味,令人掩卷;但他的笔下,却没有丝毫教条气息,而是陈言大去,新见迭出,论证有力,加上文风生动活泼,气势淋漓酣畅,不仅益智,而且移情,一读之下,即诧为难得。更让我惊异的是,书的扉页上有北京大学老校长陆平的签名,那是他自费购买送给图书馆的。在中国,凡是了解一点“文化大革命”历史的人,恐怕都不会不知道陆平——聂元梓等人轰动全国的大字报 《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让他真的可以说是名满天下。当时心想,老校长受过那么大的冲击,晚年还如此执著于自己的理想,称得上“生死以之”了;后来,我又知道了喻先生的“右派”经历,两相联系,唏嘘不已。又过了若干年,见到带头造反的 “革命干将”聂元梓的回忆录,请来作序的人竟是自言对马克思主义早已 “从追求到幻灭”的王若水;而与晚年的喻先生对垒的,又不乏曾经 “左”得出奇并因此红得发紫的人。历史的讽刺,宁有逾于此者?

从此,我开始留意喻先生的文字。他最近20年公开发表的作品,不管是《人权问题纵横谈》这样成本的著作,还是报刊杂志上的文章,我大体都拜读过。喻先生先后供职于新华社四川分社、《半月谈》、《经济参考报》、《人民日报》、中共中央对外宣传办公室、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工作变动频繁,关注的问题也颇为广泛,从新闻、经济、政治、人权到历史和法律,在众多领域,他都发表过引人瞩目的意见。喻先生自谦是“浅薄而不狂妄”的杂家,但他的文章却很少肤泛之谈,常常以独到的观点、严谨的逻辑、扎实的材料令人折服,例如《世妇会报导对新闻传播学的启示》、《俄罗斯的忧郁还漫长》、《中共党史的主体应该是什么?》、《为人民服务,还是“为纳税人服务”?》,就都是充满真知卓见、言人所不能言的力作。

世事难料,在社会科学领域,进行预言是十分困难的,而见微如著的能力,也因此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才学与识见。1996年,我在《高校理论战线》上看到喻先生的《访美归来更有信心》一文,他指出,西方的财政金融危机已潜伏多年,并在加速发展,找不到出路,总有一天要爆发。美国财政年年有大量赤字,靠增税和借债弥补,企业负债累累,老百姓则用分期付款方式买房、买汽车、交学费,欠银行巨额债务。美国和西欧都是在“花儿女的钱”,“吃下辈子的饭”。文章的结论是:“不出十五年,西方经济必然要出大问题。”他建议,中国“要早作准备,预防‘美元崩溃’和‘世界金融危机’的冲击”。在那个年头,中国学术界的主流异口同声,几乎一致认定,美国与西欧形势一片大好,走西方的路是中国的不二选择,而负债消费正是一种最先进的思想理念。坦白讲,对于喻先生这番石破天惊的宏论,我当时也是将信将疑,疑多于信。经历了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之后,在《喻权域文集》中重睹此文,才恍然于先生的料事之明。收入文集的另一篇文章《退休金需要社会化》,同样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早在1984年,喻先生就敏锐地看到,“企业单位的职工年老退休了,现在是由他所属的企业支付退休金和医疗费用。新建不久的企业很少退休职工,这笔开支不在话下。老企业的退休人员多,这笔费用渐渐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这个问题越往后越难办,怎样解决呢?理想的办法是退休金社会化”。他特别强调,“时不我待,如果现在还不开始研究这项事业,恐怕就迟了”。不幸的是,他的这个建议未获采纳,退休金社会化果然就搞“迟了”。至于后果如何,现在已经不用多说:20世纪90年代末大量国有企业因不堪重负而破产,数以千万计的工人“下岗”,不知多少家庭深陷困顿。回过头再来看这篇小文章,在增加对喻先生的钦佩之情的同时,也不能不扼腕长叹。

然而,最使人难以释怀的是,昔日那些声嘶力竭为西方经济大唱赞歌的“高参”,如今仍在侃侃而谈,挥斥八极,风光不减当年,只不过摇身一变,改为给金融危机开药方而已;而喻先生则在备受冷落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两个多月以来,各大报刊连一则简短的讣闻都没有。语云:“曲突徙薪亡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汉书·霍光传》),岂即此之谓乎?

生前寂寞,身后萧条。也许,喻先生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他关心的不是个人的进退,一己的荣枯;而是国家的安危,生民的休戚。梅林在《马克思传》中这样讲过:“无疑的,马克思之所以无比伟大,主要是因为思想的人和实践的人在他身上是密切地结合着的,而且是相辅相成的。同样无疑的是,在他身上,作为战士的一面是永远胜过作为思想家的一面的。”“在我们的时代,我们有着触目惊心的体会;那些用了30年整至40年的时间,来专心考究马克思著作中的每一个逗点的一本正经的研究者们,本来到了可以而且必须像马克思那样行动的历史时机,都只是像风信标那样,吱吱哑哑地绕轴自转。”一个多世纪过去了,可这些话就像在描述今天的情形:我们已经见惯,多少饱读马克思著作的人,在历史的重大关头选择了叛卖,成为识时务的俊杰;而喻先生是记者、编辑、学者,更是坚贞不渝的战士,为了捍卫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他不管多么“不合时宜”,毫不犹豫地加入一场场众寡悬殊、以少对多的论战——收入文集的《不能把“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塞进我国宪法》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见证。

在谎言当道、真理蒙尘的时候,有多少人选择了三缄其口、袖手旁观,多少人选择了随波逐流、顺风转舵,多少人选择了背弃信仰、反戈一击。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喻先生坚如磐石,无畏地固守真理,大声地宣扬真理,为此,他舌敝唇焦地说,手不停挥地写,直至一病不起。面对汹涌而来的不公不义,喻先生没有躲闪,没有退让,他拍案而起,仗义执言。如今,他不幸去世了,我们可以借用马克思引述过的一句 《旧约全书·以西结书》中的话:“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

喻先生不是随风摇摆的小草,而是屹然挺立的大树,在这个平庸鄙俗的年代,为世人树立了一个高高的标杆。总有一天,历史会用大字,记下他的姓名、他的著作、他的思想和他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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