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深处

从鑫

那年我高三，学校规定两个月过一次周末。我住校，所以两个月才有机会回家一次。下午，父母都忙秋收去了，我像往常周末一样，在家里整理行囊，收拾两个月的用度，心中想着一会儿给奶奶告别后还要不要再去和爸妈道一声别。就在我收拾东西的当儿，突然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忍不住回头，是奶奶。

从我记事起，奶奶一只眼睛就失明了。听爸爸说，是因奶奶不能接受大伯的骤然离去，终日以泪洗面，最终泪水冲瞎了她一只眼睛。奶奶身患偏瘫已五六年了，手脚极不灵活，吃饭多年都不会用筷子了。但她坚持不让别人喂她，自己用勺子吃，尽管每次饭菜洒得满身都是。奶奶说话很吃力，激动时或病情严重时，很难听懂她的话语，只能去读她的眼神。奶奶的病情这段时间又有所加重，昨晚还在输液，从奶奶的房间到我的房间，有十几米的距离，且还有两道台阶，奶奶是用了多长时间才挪过来呀！

奶奶的身子晃了晃，我回过神，我知道奶奶是想往屋里走，怕她摔倒，我急忙搀住了她。奶奶的嘴唇动了动，但没能发出声音！透过她依依不舍的眼神，我知道她想说：“你又要走了吗？还要多长时间回来？在学校别太省，要吃好……”奶奶病情好转时，我每次离家返校，她总这样告诉我，而后倚在大门口，迎着夕阳，依依不舍地目送我的背影渐渐远去。我赶忙说：“奶奶，你怎么到这屋来了，摔着了怎么办？我收拾好了就到你屋……”我话还没说完，奶奶就失声痛哭，或许是心情过于激动，奶奶哭声很颤抖，颤得我心也在发抖。自从12岁读初中我就開始住校，奶奶也是在那一年患了偏瘫，平常每次返校，奶奶也只是望着我的背影默默流泪，从没有失声过，而这次……奶奶的胳膊费劲地动了动，但没能抬起，奶奶的身子扭了扭，但没有明显的转动，奶奶浑身都在抖动，手中的拐杖也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都向我这儿倾倒。奶奶怎么了？是想像小时候抱我那样再抱一抱身高体重都已远远超越她的孙子吗？是想再抚摸一下她孙子的脸庞吗？我赶紧抱住了奶奶，把奶奶干如枯枝的手抬起放在了我已挂满泪水的脸上。

踏着秋日的余晖，我还是按时返校了。当离开奶奶床头那瞬间，透过她溢满泪水浑浊的眼睛，我读出了奶奶的孤独，奶奶对孙子离去时的依恋，奶奶对独立生活的向往，奶奶对减轻子女负担的渴望，奶奶对自己行动不便的无奈，甚至绝望……

两个礼拜后，我接到了奶奶去世的噩耗，泪水禁不住涌出了双眼，透过泪花我又看到了奶奶那只溢满泪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