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与《嘉莉妹妹》中人物精神挣扎

李俊

《废都》是中国作家贾平凹创作的经典作品，而《嘉莉妹妹》也是美国作家西奥多·德莱赛的代表作。尽管两部作品的时代不同，背景不同，国度不同，但从主题的视角上凸显了人物或时代的悲剧、人生价值的探索与思考、都市人心理的困惑以及对追求的迷茫。本文从人物精神挣扎的角度，对《废都》与《嘉莉妹妹》两部作品进行浅析。

賈平凹的《废都》自出版后就命运多舛，小说描写了以作家庄之蝶为首的四大文化名人的颓废故事。故事的发生地在西京，小说中所说的时间为1980年，当时我国正处在社会转型时期，西方发达国家的思想文化、价值观、道德观和生活方式等大规模、高速度地涌入中国，人们的精神从思想观念、思维方式到思维空间都得到极大拓展与解放。社会思想文化正处在古今、中西的时空交汇点上，多元并存，纷杂缭乱，加之体制的不健全引发的社会问题，使得庄之蝶这类人物在一个浮躁的社会背景下为身名所累，事业难于开拓，从而感到苦闷和窒息，陷入了茫然、矛盾的生存状态，迷失自我的故事。这也是贾平凹的第一部以都市为题材的小说。无独有偶，美国作家西奥多·德莱赛的处女作《嘉莉妹妹》也饱受争议，它主要描写了农村姑娘嘉莉来到大城市芝加哥寻找幸福，为摆脱贫困，出卖自己的贞操，后又凭美貌与歌喉成为歌星的故事。作家娴熟地运用自然主义的创作手法，使作品具有极强的社会表现力。笔者通过比较，发现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即都表明了都市人群精神空虚却得不到满足的一面。

一、《废都》中庄之蝶的人物形象

《废都》中主人公庄之蝶的名字源于“庄周梦蝶”的典故，自身就带有虚幻的隐喻。主人公是一个社会名流，他不是经典作品中那些高尚纯洁令人肃然起敬的英雄式人物，也不是令人憎恨、厌恶的畸形人物。他是一个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凡夫俗子，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一面影子。然而压抑、窒息和平庸的现实使他的人生绝望而幻灭。人们可以感受到一颗挣扎困顿的心。贾平凹曾经评价过《废都》说：“一个‘废字有多少世事沧桑！自然有如今‘废字下的失落、尴尬、不服气又无奈的可怜。这样的废都可以窒息生命，又可以在污血中闯出一条路……”庄之蝶为首的知识分子所投射的颓废、堕落、荒淫就如残羹冷炙般让人难以下咽，他既不是钱钟书《围城》的方鸿渐，也不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里的知识分子，他迷失并“围城”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围剿。

在小说中，庄之蝶的内心自始至终隐藏着一个无名无姓的幽灵，他清醒而深刻地看着世间的一切，他知道自己离开了所谓的“精神家园”，难以自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深渊。他曾有过与命运抗争的热情和勇气，却以失败告终。可以说，他是这个城中少有的觉悟者，却因为觉悟而在这座废都里痛苦地挣扎。庄之蝶曾痛恨自己“活得太累、太窝囊，甚至很卑鄙”，然而，他的心里又充满矛盾，他无法放弃荣誉和权力带来的便利与快感。但是，心里的空虚无从释放，通过肉欲的解放只是一种暂时的解脱，没能治好他思想和精神上的顽疾。通过借用外力，扭曲的方式只能暂时安慰自己，却无法长久地给自己心里创造一个栖息地。所以，庄之蝶最终还是没有逃出废都，废都在废，庄之蝶也在废，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精神。在《废都》中，读者可以感觉到庄之蝶渴望真正实现自我的同时，也看到了挣脱传统的价值观、道德、信仰枷锁之后仍无欢乐可言的残酷现实，也让读者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沉沦于那个时代的文化精英难以被拯救和难以自救的社会现实，对于心灵解放、精神自由、价值观和道德观选择等问题充满困顿迷茫的思考。

物质经济愈发达，人们对精神的渴求就愈加强烈。可以说，《废都》毫不留情地剥去了知识分子身上的遮羞布，把以庄之蝶为代表的文人推到大众面前，通过描写文人在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表现了一种人在面对精神困境时的挣扎与遁逃；同时也展现了对人类生存境况的深深忧虑及对现实、社会、人生哲理性的思索，揭示了传统文人在20世纪末的浮躁中精神如何沉沦毁灭。小说像一部部画卷，生动地展示了知识分子在社会和文化变革的特定时期，精神与生存上面对的挑战及选择。一些知识分子在冲击下抛弃了文化者应有的社会责任和做人的道德，在动物本性、金钱欲望和权利占有的引诱下，一步步地踏入深渊。他们用攫取的知识和权力对人性的光明面进行无情的践踏，同时也践踏了做人的尊严。在小说的结尾，这些人最终在不断膨胀的欲望中走向毁灭，道德彻底沦丧，信仰崩塌。

二、《嘉莉妹妹》中嘉莉的人物形象

《嘉莉妹妹》经常被视为一本现代小说，描述了一名年轻女性的惊奇都市旅程。而西奥多·德莱赛对于19世纪晚期正在蓬勃发展的芝加哥及纽约的详细描述，?仅描绘了迷人的都市生活，也揭露了都市文化的黑暗面。在这个都市里，一个来自农村的姑娘嘉莉为了更好地生存，面对物质和精神上的困难，她拼命挣扎，以为可以在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财宝，却因无处可去最后被困在城市里。

蒋道超在《德莱塞研究》中说：“在嘉莉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种美国人的命运模式。她心高才低，富于感情与欲望，走的是一条典型的道路，她可以高升。但这些只能通过一条罪恶的道路才能达到。”在小说的结尾，嘉莉得到了物质上的成功，但是读者看见嘉莉仍然坐在摇椅里摇荡着，思索着。发财梦原本是驱使人们接近城市的最大动机，因为城市里有各种各样的迷人商品，人们也因此在消费文化里成为被商品主宰与操纵的对象。为了获取更多的物质，嘉莉让自己屈服于男人，也因此在无止镜地追求幻想中的幸福里迷失了自我。即使以丛林法则的适者生存来看，嘉莉的经验是个成功的?子，但她依靠物质来建?自我，因此失去了女性主体意识。

由嘉莉从农村到纽约的过程，人们可以看出：嘉莉的每次上升恰好是她最初梦想的一次次破灭。在追求财富的路上，嘉莉永远都得不到满足，欲望只会不断增长，野心也从不会被真正满足，她的梦想注定只会是虚无的。

嘉莉迷失于幻灭。主人公利用不道德的手段成就她的财富与跻身上流社会的梦想。这体现出美国梦已经从一种通过勤劳苦干、艰苦奋斗和诚实经营实现个人价值的美好梦想，蜕变成为一种不择手段获取财富的扭曲梦想。对于那些坐拥金钱和名誉者来说，他们的都市梦是一场很美却畸形的梦，得到了“更多成功，更多的光”，如嘉莉，赢得了运气的青睐、成功的名声、财富和几乎所有她渴望的。可是对于那些落魄者来说，都市终究是一场噩梦。例如，赫斯渥“滑落到颓废”，他的钱用完了，最后他决定用毒气杀死自己来终止他的“落魄”阶段。

表面上看，嘉莉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但同时她深深地体会到自己除了金钱以外什么也没有的沮丧。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在茫茫人海中孤独的流浪儿。作者也从自己的生活经历、家庭变故和现实环境中告诉读者：生活意味着不断的追求，追求财富、社会地位、自身的欲望和舒适的生活；生活就是黑暗没有人性的残酷的斗争。可以说，嘉莉不快乐的原因是她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她对周围的世界从来都没有同情心，哪怕是曾经共同生活过的人，哪怕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她自始至终考虑的只是无休止的物质欲。“坐在你的摇椅里，靠在你的窗户边梦想，你将独自渴望着。”嘉莉最后的结局表明了她对欲望的不断追求，是人性盲目追求的结果。

三、《废都》与《嘉莉妹妹》的比较分析

《废都》是贾平凹写于1992-1993年的一篇长篇小说。20世纪90年代初，国家制定了市场化经济的各项政策，深圳等南方地区不断传来经济松动的气息，加上80年代的文学风潮刚过，思想上也有了點解放的味道。《废都》就构思于这样的转型时期，所有人都在观望社会的动向。社会的变革必然会使在社会中生存的芸芸众生受到影响或冲击。

在人的精神受到极大的冲击时，主人公庄之蝶就是找不到欲望与心理发泄的途径而与几个女子同时保持着关系，这样非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还使自己跌入更为难堪、苦恼的精神迷茫状态。废都又何止是在那个年代、那座城市？庄之蝶又何止一个？贾平凹用琐碎的语言写出了上流社会所谓的知识分子、达官显贵的腐败堕落。作者敏锐且深刻地捕捉到了随着时代的变革，有些知识分子的人格危机和价值失落，旧文人遭遇经济新时代，在变革中迷茫。再看《嘉莉妹妹》的时代背景，是19世纪末的美国。当时的美国，大量工业和商业新城不断涌现，很多农村的人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选择来到都市。人口日益增加，工业蓬勃发展。嘉莉看似终于追求到了她的梦想——精致的衣服，无尽的荣耀。可以说，嘉莉始终在不断地追求金钱和快乐，寻找一种自己做梦都想要的富贵生活，但是她所苦苦追寻的生活是出于一种本能，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是都市繁华、奢靡生活下她没有经过思考的一种不自觉的选择。从这个背景来看，嘉里也是都市生活中一个可怜的牺牲者。或者说她很值得同情，因为她始终没有活出自我，这也是生命的一种缺憾，她虽然身体上得到了享受，物质上得到了满足，但是精神处于压抑的状态。最终得到她想要的物质时，她坐在摇椅上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中，她的心灵完全湮没在虚荣的尘世中，她并没有找到自己所要的幸福，她只是又一次的困惑、迷惘。嘉莉对生命的放逐和对生存的种种妥协构成了其生命的主线，表面看嘉莉得到了成功的光环，但是背后隐藏的却是她在寂静时刻，一次次对于灵魂的拷问。

《废都》与《嘉莉妹妹》中的主人公都在自己的欲望中使精神备受折磨，却同样不知道到底自己追求什么，到底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全都是被自己的梦想所累。他们的结局都是比盲目追求更为可怕的空洞。这两部作品中主人公的心路历程都表现出他们为理想所累，最后以迷惘告终的结局。但是，很少有人将二者联系起来分析，其实两者有着不同国度中表达主题、针砭时事的异曲同工之妙，他们想救赎自己，但都以失望而告终，他们都找不到心灵的出口，想喊喊不出，被滚滚洪流推向前方。通过对比，笔者发现两部作品虽处于不同国家和时期，但是所经历的时代却是如此类似。在这样一个信息大爆炸、财富大爆炸的时代，物质创造的速度是几何量级的增长，如同中国走过的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只是注重物质发展的初级阶段，往往忽略的是精神发展的跟进。这时候，人们容易产生质疑、迷惘，而这两部作品就是出现在这样的背景下。正因为作品所处时期、国度不同而表达的意思不尽相同，体现出人类在社会转型和发展的初级阶段所需要的精神支持。这是一个长期探索的过程，直到今天，相信这样的探索仍将继续，因为改革需深化，时间不停留，这两部作品必将给这样的探索提供了强大的支持。两部作品所描写人物的生活都是颓废的，正是在他们取得物质、遇到瓶颈时才需要探求生活的意义，需要寻找真正的心灵鸡汤以支持自己继续前行。

四、结语

《废都》与《嘉莉妹妹》的主人公本身就是时代的缩影，所以不能将两部作品蕴藏的情感完全看成是颓废的、不思进取的情绪。谁又能说这不是新纪元的开始，谁又能说这不是困境突围，正是这样的孜孜不倦的探索和人性的颓废才能凸显出“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艰辛。

（西安财经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