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数码宝贝”

克拉拉·乔治

如今，新手爸妈们可以通过各种应用程序监控新生儿的发育情况了。然而，这些原本用来安抚和解放父母的工具，随时可能变成焦虑的源泉。

2020年12月29日，露西的宝宝一共吃了4次奶，总时长为2小时23分钟，左侧乳房吃了54分钟，右侧乳房吃了1小时29分钟。露西一共给她换了6次尿布，其中1次是带大便的。小家伙一共睡了6次，总时长为11小时1分钟……一年过去了，为什么露西仍然掌握着精确度堪比运动计时器的信息？那是因为在宝宝出生后最让人手忙脚乱的头几个月里，她把所有的信息都记录在了手机上一个名为“宝贝”的应用程序里。她丈夫的手机里也安装了一个，他们两人的信息可以同步。

| 兼顾育儿和睡眠 |

用数字记录一个新生儿每天、每周、每个月的成长变化，并以彩色图表呈现出来，这就是诸如“宝宝管理”“宝宝追踪”“宝贝”等付费或免费软件的功能。上面有各种图标：代表婴儿排泄次数的尿布、代表哺乳情况的胸罩（可选左侧或右侧）、代表睡眠情况的月亮等。这些软件的界面多为柔和的彩色，宝爸宝妈们可以滑动屏幕查看宝宝的照片。

几年前，人们开始用手机软件记录自己的运动步数、心率和跑步所消耗的卡路里，并根据手机的建议调整睡眠。如今，人们又开始测量除自身以外的对象——自己的孩子。使用者可以用手机软件记录更换尿布的次数，并给尿布脏的程度打分（以上传照片的方式），并精确记录宝宝的啼哭或吃奶时长。在这里，宝宝被量化了。

这些应用旨在让希望“兼顾育儿和睡眠”的新手爸妈们的生活更加便利。在2009年设计并推出“宝宝畅联”应用的泽维尔·洛奈说：“当我还是新手爸爸的时候，经常在半夜起来替妻子的班，但我不知道孩子是否已经吃过奶，也不知道尿布换没换……而我又不想因为这种事叫醒我妻子。”他的应用自发布起被下载了100万次，被翻译成了11种语言，每月活跃用户为10万，其中有80%在美国。据应用“宝贝”的客服主管卡维塔·哈里森称，该应用由一对英国夫妇设计，已被翻译成22种语言，月活用户110万，其中8.5万在法国。法国政府正在推广一个新的应用和网站——“生命的前1000天”，从备孕开始给新手爸妈提供指导，一直到孩子两岁。父母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孕初期、生产、0至3个月等）点击不同阶段以获取信息和建议，还可以将日历中的事件同步到应用里，从而记录儿科医生、疫苗等预约信息。

| 具有纪念意义的数据 |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技术沟通”，巴黎的平面设计师达里奥在儿子出生的2016年下载了“宝宝管理”应用软件。他解释道：“我们没有时间一天到晚只谈论育儿话题，而这个应用帮我们卸掉了这方面的精神负担。”这其中当然存在一些不确定因素，比如宝宝睡着的精确时间等，待孩子的睡眠变得规律以后，他们夫妻俩就不再需要这个应用了。不过，达里奥保留了数据，因为他觉得若删掉数据，“会有点感伤，感觉像是失去了一个癖好”。

巴黎大学社会关系研究中心的社会学家埃里克·达吉拉尔致力于自我量化工具的研究，他在谈到这些应用的纪念功能时称：“长期来看，这些数据具有纪念意义，为的是纪念孩子及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就像是传给下一代的儿童健康记录。”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应用就是父母宠爱孩子的数字表达，是用另一种方式疼爱孩子。

| 双刃剑 |

这类應用尤其受到了新手爸妈们的推崇。面对自己第一个孩子，这些父母格外关注孩子的每一个细微举动，哪怕是听到宝宝的第一个放屁声都不肯错过。另外，面对难以解决的问题，新手父母会倍感焦虑。现居巴黎、儿子出生于2019年底的萨拉说：“‘宝宝追踪应用程序最主要的功能就是能让我安心。我永远不明白他为什么哭，所以我要把一切都记录下来：换尿布的时间、吃奶的时间、洗澡的时间……”这就像是父母为了消除焦虑而进行的“驱魔”仪式：既然很多事情不可控，新生儿总会遭遇各种危险，我们只能力求心安。萨拉开玩笑地说：“娃吃奶、小憩这种事，我们都应该记得！我爱人从没打开过这个应用，他更相信自己的本能。我就不同了，我有点技术控，喜欢跟数据打交道，习惯用应用解决一切问题。”

她把“宝宝追踪”推荐给了自己的朋友露西。35岁的露西是心理医生，她的女儿在2020年9月出生。“我的宝宝是母乳喂养。从月子开始，我就要应对无数个提醒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铃声，以及宝宝不停的哭声。我听说单侧乳房喂奶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但我女儿每次要吃一个小时。于是，我在应用上点击左侧喂，然后启动计时器，一刻钟后换另一边。”露西坦言道。在此之前，露西曾经用过月经和孕期的应用来记录自己，现在她用“宝宝追踪”来记录孩子的吃奶时间，并且她还会在见儿科医生之前回顾一下这些数据。

在露西产后那段较为脆弱的时间里，如此详尽的记录带来的不只是安慰。“这个应用或许是把双刃剑。哺乳和睡眠几乎变成了一种执念，因为我们迫切地希望看到规律。然而，要想从图表上看到规律，我们就必须按时录入信息。一旦忘记，就会导致误差。”露西说。如此看来，一个原本用来安抚和解放父母的工具，随时可能变成焦虑的源泉。

更极端一点，我们甚至担心这些工具会造成一种机械化的亲子关系，阻止本能、有信任感的关系的形成。“在我儿子出生前，我的一个朋友下载了这个应用。”达里奥说，“记得当时我对他说：‘这太恐怖了！你竟然把你的儿子变成了数字！在外人看来，这样的方式的确有些机械化和冷酷，但实际上，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它有多便利。”生活在图卢兹的项目总监朱利安今年34岁，他使用“宝宝管理”应用程序纯粹是看上了它的“实用性”，他说：“我们的女儿有胃食管反流问题，这个应用能帮我们监测她的饮食情况。她六个月大的时候，反流问题完全消失了，我们就卸载了应用。”但是，他承认妻子的使用频率更高，她经常会逛应用里的论坛，有时难免会迷失自我。

那么，该如何解释新生儿不规律的行为？生活在巴黎的朱尔·格朗丹和克拉拉·迪勒贝尔托夫妇都是平面设计师，他们对数据极为热爱。2020年3月15日，在巴黎因新冠疫情封城之前，他們的女儿出生了。封城后，他们有大量时间待在家里，与他们的女儿朝夕相处。在克拉拉看来，“婴儿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据源，关于孩子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图表讲述出来”。朱尔则补充道：“我们两个其实都对不容易被量化的主题感兴趣，比如音乐、文学等。”最终，他们注册了一个社交网络平台账户，起名为“小小大数据”，然后又出版了一本书——《图解婴儿》，用数据讲述女儿一岁前的成长过程。书中有关于睡眠和换尿布的曲线图，也有关于“婴儿对尿布台的爱”的曲线图、“啼哭原因分布图”（其中“不清楚原因”占了40%），以及“可以瓶喂的时间”（最后出现了十几个分支，以完全的不确定性收尾）。如此，新手父母们大可放心了：即便有了量化工具，养育婴儿依然是一门不精确的科学。

| 从智能婴儿袜到智能摇椅 |

新手父母充满了不安和焦虑，但他们对与孩子健康相关的担忧还是能通过消费得到些许缓解。

在法国，一项名为“最令父母害怕的1000件事”的调查中，婴儿猝死名列榜首。法国每年有300个新生儿猝死，这一现象至今无法得到解释。生产商从中看到了商机，于是开发出各式各样的婴儿产品来安抚新手父母，同时强调他们销售的并非医药产品。这些产品包括：智能婴儿袜（价值超过300欧元），父母可以通过这种袜子在智能手机上追踪孩子的心率和孩子睡觉时肺部的血氧水平；连在婴儿衣服上的监测纽扣，可以在孩子趴睡时提示父母；视频监控，兼具夜视、湿度和空气质量监测功能；智能摇椅，父母可以通过应用，远程控制摇晃模式——秋千、跷跷板、汽车、波浪和袋鼠模式。最后这种袋鼠模式相较其他模式明显更吸引人，但安全系数就不得而知了，因为使用说明上没有注明需要在摇椅周围铺上缓冲垫。

[编译自法国《世界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