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家暴的孩子：在苦海中无助

西尔万·贝松　罗兰·甘普

当拉斐尔还是个六个月大的婴儿时，他就在婴儿椅中看见了父亲将母亲的头狠狠地撞向茶几时的场景。他的母亲因此得了脑震荡。事实上，当拉斐尔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父亲对母亲的暴力就开始了。母亲后来带着九个月大的他逃离了那个家。但后来，父亲趁探视拉斐尔的机会，又殴打过几次孩子的母亲。

这一切给拉斐尔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他四岁时就得了厌食症，并且入睡困难。“我记得自己在四岁半或五岁的时候就有了自杀的念头。我经常会想起过去的事，一想起那些过往，我就会失眠。”他说。他曾经不得不靠服用抗抑郁药和抗焦虑的药物来治疗家暴带来的創伤。拉斐尔说，他有时甚至会幻想自己用摩托车轧死父亲。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12岁男孩如今已经走出了阴霾。他已多年未见父亲，并且不再服用药物。去年6月，身着荧光色T恤、体型纤瘦的拉斐尔在洛桑向我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因为他觉得这可能会帮到那些同他有相似遭遇的孩子们。

拉斐尔只是成千上万名“成长于家暴氛围里的孩子”中的一员，这些孩子也被称作“儿童目击者”。即便他们从未被双亲中的施暴者（90%的情况下是父亲）殴打过，但他们在家庭中的所见所闻足以给其留下心理阴影。“家暴对孩子的负面影响毋庸置疑，并且是毁灭性的。”经常处理家暴案件的瑞士沃州法官卡罗琳娜·库恩雷恩说，“其严重程度有时与直接施加在孩子身上的虐待和性侵不相上下。”

“儿童目击者”现象曾长期被忽视，如今却成了研究虐童问题的专家们的首要课题。据沃州大学医疗中心的儿童保护医疗团队统计，在洛桑，此类现象在20年中增长了74倍，占团队每年处理的700余起虐童案件中的一半。领导该医疗团队的让–雅克·舍佐认为，这个趋势反映了监测能力的提高。

以前，人们认为父母间的暴力不会对孩子造成多少负面影响。如今，多项案例表明，旁观的孩子也是家暴中的受害者。瑞士联邦委员会在一份相关报告中这样表述：“帮助暴力笼罩下的儿童，包括那些仅暴露在家暴环境中的儿童，已经成为瑞士政府打击家暴行为的七大优先任务之一。”即便如此，在家庭暴力问题中，“儿童目击者”现象仍居于次要课题——在140页的报告中，涉及该问题的内容实际仅占了一页。

瑞士联邦男女平等问题办公室2013年的调查显示，瑞士每年暴露于家暴中的孩子多达2.7万名。根据最新数据，21%的孩子称父母之间存在暴力行为，其中“频繁”或“十分频繁”的家暴情况占到了5.9%。

沃州大学医疗中心于2020年秋季发布的研究报告则更加直白地揭露了这些孩子的处境。报告根据部分受害者的口述指出：家暴是可以持续数小时的一连串事件。有些孩子会在家暴过程中试图调停;有些则会叫警察或者邻居帮忙，又或者把弟弟妹妹先保护起来;有些孩子甚至会被父母拉拽、推搡，或被父母中的一方当作保护自己的盾牌。在沃州2009年公布的一份判决书中曾这样描述了一场家暴过程：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父亲把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抱出窗外，并威胁自己的伴侣若不下跪乞求原谅，他就让孩子摔下去。孩子的母亲最后只能妥协。

许多家长以为，家暴若发生在孩子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对孩子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洛桑市专注家庭暴力研究的机构博雷亚莱中心的心理医生帕斯卡尔·福尔尼称，孩子就像“长着腿的雷达”一样，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父母想用音乐来掩盖尖叫和打架的声音，而他们不知道，在另一边，孩子们正尝试用不同的方式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在博雷亚莱中心2020年出版的书中这样写道：“很多孩子表示，为了不受家暴影响，他们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如祈祷、唱歌或不停地整理房间。”

肢体暴力只是一般人印象中的“常规暴力”，实际上还存在一些容易让人忽视的隐性“冷”家暴。沃州大学医疗中心接收的一名妇女称，她必须每30分钟就给爱吃醋的丈夫发一张照片，告诉他自己在哪儿。“这种暴力的特殊之处在于，你无时无刻都要生活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沃州大学医疗中心暴力医学部门的娜塔丽·罗曼–格拉西说。所有这些父母间的家暴行为对孩子的影响都可谓是毁灭性的，同时也不易被察觉。

据统计，瑞士每年都有上千名女性带着孩子逃离配偶，家暴受害者收容所因此显得过于匮乏。

沃州大学医疗中心的研究显示，1/3的“儿童目击者”表现出了明显症状：失眠、暴饮暴食、厌食、哭闹不止、做噩梦、有暴力倾向、长湿疹、尿床等等。但根据博雷亚莱中心出版的书籍，这些孩子的共同特征是过度警觉：他们窥伺身边所有细微的压力，“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担心父母中的一方会被另一方杀死”。舍佐医生补充道：“孩子们吓坏了，他们脑子里全是家暴画面，更何况这些虐待行为还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有研究称，30%至70%暴露在暴力环境中的孩子，长大后也会虐待自己的伴侣。但只要我们及时发现和治疗这些孩子，这样的恶性循环就有望被打破。从这个层面上看，瑞士的政策仍存在诸多漏洞。致力于家暴问题的某非政府组织指出了瑞士预防措施的缺席，以及由于该国每年有上千名女性带着孩子逃离配偶，家暴受害者收容所因此显得过于匮乏。

另外，在瑞士，只要家暴父亲没有直接虐待孩子，司法机构往往就会给予其探视权。但在很多专家看来，有时候帮助一个孩子重建自我的最佳方法是断绝与施暴者的一切联系。拉斐尔就是这样痊愈的，与父亲断绝联系后的他最终得到了解脱。拉斐尔的母亲对我们说：“我对孩子心怀愧疚，我不该让他经历这些。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正轨。”

[编译自瑞士《周日晨报》]

编辑：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