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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沙:我跟杨戬一样,正在修仙

时间:2024-04-23

赵淑荷

2016年,时值初夏,横店的天已经很热了。

这时,“跟大家想象的那种群演一模一样”,来自四川的大学生此沙,顶着烈日,和无数正在拼一个机会的“横漂”一起,等待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角色降临在自己身上。

这个小伙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某一天里,他换了6套衣服,演了6个角色,A组拍完文戏,马上跑到B组拍武戏,就这样连轴转。

此沙本来在四川电影电视学院读书,大二的时候系主任黄娟推荐他来横店。在横店工作的师哥跟此沙说,来“看看梦想和现实是不是一样”。

3月到7月,一起来的同学,受不了横漂的苦,甚至连工资都等不及要就回家了,4个月后,只有此沙还留在这里。

几个月摸爬滚打下来,很多剧组的导演、副导演都认识这个高高帅帅的男孩了。他皮肤晒得黝黑,又爱笑,“只能看见牙是白的”,导演们叫这孩子“小黑”。他们当中有人邀请“小黑”留下拍戏,他受宠若惊,但还是龇牙一笑:“我大学还没毕业呢!”

这段经历让此沙确定了自己的志业。

那种随时待命、一天“变成”6个人的生活,不仅没让他觉得累,反而让他“乐在其中”:原来电视剧,是这样拍出来的。

一年之后,此沙被选中进入乌尔善《封神三部曲》的新人演员训练营。他从一个东奔西跑、遍尝新奇的孩子,正式进入青年演员的行列。半年的训练之后,原本作为“质子团”一员被培养的他,在距开机不到一个月时,拿到了杨戬这个角色。

2023年7月,众人瞩目下,《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以下简称“《封神》”)终于上映,此沙作为主演跟随团队进入宣发期,行程几乎被路演和正在拍的新戏占满。南风窗记者拨通他的电话时,他正在前往上海路演现场的高速上。

此沙待人非常有礼貌,也很耐心。路上经过隧道,信号中断,出隧道了,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问记者:“不好意思,我刚说到哪儿了?”记者提醒,他重复开头,继续说下去。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从他的童年聊到“封神”,又聊到他的未来。

“鹰的孩子就是要去独自飞翔”

1997年,诺苏·木古惹古·吉乌·此沙出生在大凉山布拖县四棵乡,他认真解释,全名由民族·大家族的姓·名字组成,这是他们民族的文化。乡里才完全通电。家乡曾经发展落后,此沙却觉得,那是他的“世外桃源”。

童年时期的小此沙完全是大自然的宠儿,骑马、过河、上树、摔跤—天地之间,奔跑着一个自由的小孩。

为了让此沙得到更好的教育,8岁那年,父母把此沙送到县城的学校寄宿。一学期,此沙只能见到父母一两面,当时甚至没有电话,“什么都要自己面对”。

此沙的乐天性格,在这时就已显现出来。

他是一个很少对外界产生抱怨的人,别人觉得困难、吃苦的事,他总是觉得“挺有意思”。此沙从小爱热闹,特别喜欢去学校跟小伙伴们一起上学,所以很快习惯了独自在外的寄宿生活,只有一次,他觉得有点委屈。

那是四年级,某次开学,父亲送他回到县城学校,父子俩同走山路。快过河的时候,父亲接了一个电话就离开了,让此沙自己继续走。此沙不小心摔倒,手腕上的电子表掉进了河里。大凉山的河水那样湍急,他在河边来回跑,再也找不到那块表。那是表哥送他的礼物,是他最珍视的物件。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电话带来的是外婆去世的消息。当时父亲怕耽误他上学,选择不告诉他。26岁的此沙讲述起这件事,已经不再觉得那是“父亲不在意我”,他用了一个“很彝族”的比喻:“这种教育方式就类似鹰,小鹰出生之后,大鹰会在某个时候把它从高空抛下,因为要让它学会自己飞。”

“这种教育方式就类似鹰,小鹰出生之后,大鹰会在某个时候把它从高空抛下,因为要让它学会自己飞。”

小学毕业之后,此沙考进体校学习武术散打,学校白天上文化课,晚上练功,记者说“蛮辛苦的”,他却说自己“乐在其中”。从小到大,境遇坎坷,此沙极少抱怨。

他将这种“不抱怨”,解释为内心深处的“优越感”,但这并非攀比,而是一种内心的自洽和知足。此沙的爷爷在布拖四棵当地很受尊重,此沙从小被戏称“小王子”;而父母一直争取给此沙最好的教育,“所以我才有条件去武术学校,武术学校的学费并不便宜”。爱与尊重滋养出内心的稳固,也给他带来了一种天赋—表现欲。

小王子北漂记

此沙说自己爱表现。

这不难想象。一个高大帅气、外形优越的男孩,从小在爱的包围中长大,从世界那里得到的基本都是正反馈,想不自信都难。

高考那年,此沙错过了艺考时间,他曲线救国,考上了艺术院校的管理类专业。这个时候,“搞艺术”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比较朦胧,只是遇到更广阔的舞台之后,此沙发现自己特别想要“表现自己”。什么社会实践活动、艺术表演,只要有机会他都去参加。大二那年,他获得学校模特大赛的冠军。后来他去了横店,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影视剧拍摄。

在横店做群演的日子,此沙重新发现了自己。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到处“抛头露面”,实际上是被内心的表演欲驱动。从前他不知道那种让众人看到自己的愿望会把自己引向什么地方,但是在横店,在琳琅满目的戏服和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一声声“action”当中,他发现,从小的自信心、表现欲,似乎都在召唤自己,“去成为一个演员”。

2017年7月,已經签约经纪公司的此沙来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学习演员的基本技能。

北京这个大得残酷的城市,第一次让骄傲的“小王子”体会到了挫折。

8岁之前,此沙的母语一直是彝语,后来一步步求学,从县城到西昌,再到成都,说四川话也能应付。到北京之后,此沙才发现,自己的普通话如此糟糕。

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此沙的普通话已经非常标准,标准到记者一时无法想象:那时候你的普通话烂到什么程度?

此沙笑笑:“我跟你说一句话,至少说三遍你才差不多能听懂。”

在北京,此沙投简历,去试镜,聚光灯却不再轻易来到他身上。甚至有的制作人跟他说:“在家里骑马放牧,不也挺好的?”

此沙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啥也不是”,他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吃这碗饭。在北电进修的时候,曾经什么活动都要参加的此沙甚至变得不敢上台,不敢开口。他的自信被打碎了。

服输不是彝族男孩的风格。

为了解决普通话的难关,此沙把台词逐字注音,“哪个是前鼻音,哪个是后鼻音,都写出来”。在老师的鼓励和同学的帮助下,他努力一点点寻回骄傲。

“修仙”之旅,这才真正启程,而此沙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在等待最重要的那个角色到来。

进修班快结束的时候,他在四川的同学突然给他发消息,说刘天池老师在找你。此沙北漂期间持之不懈的尝试开始回馈他了。他曾在刘天池牵头推出的“天鹅计划”参加面试,本以为没有结果,却给刘天池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刘天池负责乌尔善的新项目《封神三部曲》的选角工作,同学跟他说“刘天池老师的团队在朋友圈贴了你的照片,要你的联系方式”。

就这样,此沙进了乌尔善的“封神训练营”。除了看过《画皮2》和《寻龙诀》,演艺那时此沙对乌尔善导演并不了解,对这个什么“训练营”更是一无所知。

“那你为什么一下就决定去参加?”

“我只知道能上马术课、武术课各种课程很开心,包吃包住,还给你生活费,这对我一个北漂的人来说条件太好了,我感觉找到了组织。”

不做王子,做神仙

此沙的父母不是一开始就同意儿子进演艺圈,“他们何止是劝我,简直是阻止”。

父母甚至搬出了彝族人最看重的“家族”来说事,因为“出去闯荡,没有跟家族的长辈商量”。此沙解释,在彝族的家族里,如果某个人真的叛逆到一定程度,长老可以把他从家谱里除名。

“我只知道能上马术课、武术课各种课程很开心,包吃包住,还给你生活费,这对我一个北漂的人来说条件太好了,我感觉找到了组织。”

父母心目中稳定幸福的生活,从来无法吸引向往更大世界的此沙。他从小就觉得,那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不属于自己。

2018年1月2日,是此沙进营的日子。在北京怀柔中影基地,他开始了封闭集训的生活。家人怀疑他进了传销组织,“你说你在拍电影,一个信息都没有,一张海报都看不见”。此沙当时也没想到,《封神》的周期最终会这么漫长。

但在这个过程里,此沙没有一次想过退出。他很少去想结果,就像从布拖四棵来到西昌,从西昌来到成都,从大学来到横店—每次进入新的人生阶段,此沙最先感到的都是充实的快乐。

乌尔善这次是动真格的。演员们每天都被安排了满满的课程,早上晨跑,然后是武术课、马术课、礼仪、古乐、先秦文化史……甚至还有普拉提。早上起床带着充满电的手機出门,等到晚上散课,手机的电还有90%。

从小就在大山里骑马的此沙,反而在马术课遇到最大障碍。“因为我以前都是‘野骑,现在老师要求我像一个王子一样,要有章法,必须挺胸抬头。”

20年的习惯,要改过来。

就像当初用一个个注音从自己的口音当中抹去母语的痕迹,在训练营,他不得不主动忘却属于故乡马儿的记忆。

作为质子候选人练习了6个月,临近开机还剩二十几天的时候,剧组突然通知此沙出演杨戬这个角色,“马术课什么的不要练了,现在开始不学做王子,学神仙需要的那一套(东西)”。

此沙每次想起那一天,都会说四个字:“又惊又喜。”一个如此重要的英雄人物,“居然降临到了我身上”。

在乌尔善的指导下,此沙开始练习做一个神仙。他抄《道德经》,写书法,养绿植,转山。某次回家,他望着养育自己长大的大山,清晨,云像白色的飘带一样,一圈一圈轻绕山峰,仿佛是神仙的居所。

这个彝族男孩在城市里所做的努力,都是抹去家乡的印迹来符合职业需要,而这个时候,他终于以一个更丰富完满的内心重新与故乡相遇,并从中汲取灵感和力量:“我没有见过昆仑山,但我就把它想象成是我家大山的样子,我想象杨戬在里面怎样生活。”

《封神》电影的第一部里,杨戬戏份不多,却已足够惊艳。这是一个与过往种种其他版本都不一样的杨戬,丰神俊秀,仙风道骨。在戏中,他制造了几个高光时刻,比如用三尖两刃刀轻巧地接住重物,还有带着姜子牙和哪吒从龙德殿破门飞出。乌尔善导演的要求很高,一场戏可能要拍一个多月,此沙不用替身,全都亲身坚持下来。

采访中,此沙向我们“剧透”了杨戬接下来的故事,他把第一部里的杨戬戏称为“快递外卖员”,负责把什么法宝从昆仑山带出来,或者把什么东西带回去。但是接下来的故事里,杨戬会有自己的成长线,他下山不光是为了保护师叔和黎民百姓,更是历经磨难成神,“我觉得这跟我的经历挺像的”。

此沙想了想,接着总结:“不断地破碎,然后不断地重塑。”

来到北京之后磨灭掉的自信,在“封神”又慢慢找回来了。

“我跟杨戬都来自大山”

此沙虽然在自由奔放的彝族山区长大,现在呈现的气质却很儒雅,形成一种美妙的反差。

临近开机还剩二十几天的时候,剧组突然通知此沙出演杨戬这个角色,“马术课什么的不要练了,现在开始不学做王子,学神仙需要的那一套(东西)”。

此沙自己解释说,后来接到不少温文尔雅的角色,其实都在训练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包括杨戬身上的高贵优雅,同样塑造了现在的他。

在从“封神”毕业后,此沙接了一些跨度很大的角色,从仙侠剧的亲王、武侠剧的反派,到都市白领、温柔总裁。

在电视剧《一生一世》中,此沙饰演律师梅行,是他第一次演“精英”。此沙依靠自己的经历完全想象不出海归律师是怎样的生活状态,于是他跑去上海体验生活,与事务所上班的律师一起吃饭聊天,观察他们怎么走路、说话,细到他们拿红酒杯的姿势,此沙都在心里记下。他依然得益于饰演杨戬的经历,“因为他是一个神仙,在优雅气质上面有很多细节是共通的”。

演的角色越来越多,经验积累的同时,名气也在增长。此沙面对这事心态出奇平和,记者问,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粉丝的?此沙像个有些“臭屁”的邻家男孩一样回答:“上学的时候就有了。”

在学校参加文艺活动的时候,此沙就已经体会到了掌声与鲜花带来的喜悦,真的成为演员之后,这些外在的荣耀反而变得无足轻重。他只想認真做事,只要“没有白活”,无论拿到的角色是什么样的,“他们都是我在世界上走过的痕迹,雁过留痕”。

记者说,你的心理年龄似乎要比实际年龄大。此沙听言一下子又回到了大男孩的状态里:“可能因为我从出道就一直在演年纪比自己大的角色,我长得有点着急了(笑)。”

此沙身上有“95后”这一代人特有的、总是倾向于消解严肃的散漫气质。对他来说,演员只是一份有意思的工作,就像父母曾希望他从事的公务员、消防员一样,是一个被他坚定选择的职业,而他作为“打工人”的内容,就是从一个角色前往另一个角色的旅行。

他说,演过的这些角色没有一个像他。

但是这些跟他一点也不像的角色,却都在他身上留下了影子,从霍岩宗那里体会的温柔,从梅行那里学到的严谨,从郭靖那里感悟的正直……成为别人的过程,反而在塑成自己。

“那你跟杨戬最像的地方是什么?”

“都来自大山!哈哈。还有,我们都是正在修仙打怪的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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