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彭元，少年天成

肖瑶

6月份，电影《八角笼中》还没上映的时候，史彭元在小卖铺买东西被人忽然认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让大家有了些印象。

他有点恍惚，2023年过去一半，他先后以“王北”和“苏木”的角色与大家见面，很多人还想得起三年前那部黑马悬疑剧《隐秘的角落》里的严良，眼睛黑亮，身上也被南方夏日的潮湿与烈日漓得黢黑。

两年过去，“严良”长高了不少，褪去了不少稚气。但你同他讲话，一开口，还是扑面而来的那副直率、干脆，透着阳光和天真的少年气息。

他甚至没察觉到2023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偶尔有些小恍惚，这几日连连跑路演，时间仿佛有几分不真实。

在成为《八角笼中》主角之一的苏木前，史彭元已经出演多部影视剧，与范伟、王景春、秦昊、段奕宏等优秀的业内前辈演员合作，而要过了这个夏天，他才正式满18岁。

今年对史彭元而言意义非凡。年初，他是湖南卫视收视冠军《去有风的地方》里的“单纯忠犬”谢晓夏，紧接着，成为爆款网剧《漫长的季節》里主角王响（范伟饰）的养子王北。这个角色是全剧温暖干净的一笔，旁观着整个“漫长的季节”。

同年夏天，他与王宝强、陈永胜主演的《八角笼中》上映，“生如野草，不屈不挠”的苏木，从山里孩子成长为专业格斗运动员。从小就一直想成为运动员的史彭元，这次借由角色圆了一个梦想。

作为一名演员，史彭元无疑是幸运的。不是指年少成名，而是指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大量和前辈演员学习的机会，在实践和摸索中确认了未来志向。

但同他对话，感受到的不是老道和成熟，反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少年感。在史彭元身上，少年感被表达为简单和真实，是一股不加修饰、不假思索的纯粹和真诚。

尊重那个年龄段的天然气息，不论往前还是往后回望，都同时攒有一股向上的力量，也铺垫着一层明朗的温柔。

从“小谢霆锋”到“苏木”

在6月底的上海电影节，史彭元重逢了谢霆锋。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8岁的史彭元被选中饰演《一生一世》里谢霆锋小时候的角色。史彭元的演戏生涯，也是从那时候开启的。

史彭元是地地道道的东北孩子，出生于辽宁，小时候因为淘气，被父亲送去了北京昌平一个寄宿制武术学校，每两周回一次家。

在学校里练功，训练严格。练武的日子，也让史彭元渐渐爱上了武术，在成为演员之前，他一度梦想过长大后当一名运动员。

2013年的一天，电影《一生一世》剧组来武校，想找一个长得像谢霆锋的孩子，来出演谢霆锋所演角色的童年阶段。当时，8岁的史彭元还在操练，浑身脏兮兮的，匆匆洗了把脸，就被拉到了导演面前。

黢黑的窄面孔，倔强的表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导演将史彭元的照片发给谢霆锋本人，谢霆锋看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这男孩长得确实像小时候的他。

史彭元由此开启了演艺生涯。但当时的他不懂什么是演戏，到现在，记忆里也只残留一个朦胧的片段：他躲在教室外看一个小女孩，饰演老师的演员声音宏亮，拍完一条，史彭元就被吓哭一条。

少时懵懂，他只觉得演戏“有趣，尽兴”，可以跑到好多陌生的地方，到遥远的南方，在烈日下奔跑，在海浪里打滚，尽情释放对这个世界的活力和好奇心。

但小时候对于演戏这件事的理解，更多是听从导演指挥，“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剩下的反应更多依循本能。况且，演戏在史彭元成长里并不是主业，更多时候，他和同龄人一样上学、考试，利用假期拍戏。

直到2021年夏天，拍贾樟柯监制、黄朝亮执导的电影《一刀天堂》时，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某种“开窍”—

演戏不是照本宣科地念台词，完成动作，而是通过自己对角色的咀嚼和理解，重塑一个独立的人物；演员需要对人物的言行举止、声色形貌具有主导力。

他有少年天真的考量，具体而真切。演戏“可以体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但做演员之后，小时候做运动员的梦想就没法实现了，而“电影可以帮我（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拍摄“老陈”被捅刀的戏前，导演本来打算给史彭元用催泪剂，但王景春告诉他：你要相信自己。听完这句话，他“不知道怎么着，就哭出来了”。

到了《八角笼中》，史彭元已经能更自主地从角色里提取和注入个人的热情。初见剧本时，“现实主义题材”“格斗元素”“王宝强”这三个要素狠狠抓住了他。在团队的促成下，史彭元给王宝强导演发去一段自己平时练习拳击的视频，经历面试过后，他最终成为了苏木。

苏木从小训练格斗。为了短时间塑形，史彭元只吃减脂餐，每天至少训练4个小时体能，减掉了20斤。

最后一场双人对决的重头格斗戏，剧组拍了整整一个星期。苏木的对手是一个来自巴西的专业职业格斗运动员，就算收着劲，史彭元还是实打实地感受到对手拳头的穿透力。那几天晚上，回去后他老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地响。

最后呈现在大银幕上，他自己看，也觉得肌肉线条还不够完美，留下些遗憾。

但某种意义上，表演也像格斗，一个专业演员、运动员，所追求的永远是下一次比上一次的自己状态更好。

从“小谢霆锋”到“苏木”，史彭元完成了一次个人的转变，同时，也完成了自己对表演内核与本质之理解的转变。

“就像一根藤蔓”

史彭元自己也没注意，“习惯了”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他的口头禅。

辗转南方城市，忍受夏天的潮湿闷热，“习惯了”；偶尔与同龄人的生活节奏不同步，“习惯了”；在剧组里，漫长的等待和偶尔的孤寂，也“习惯了”。

在表演方面，他是幸运的。童年作为“小谢霆锋”被选中，或许只是不可复制的偶然，真正的幸运，是一路走来遇到的诸多实力派前辈。每一位都曾短暂成为他艺术和技术上的师父，给予他不同程度的启迪和碰撞。

2019年，史彭元偶然遇到了导演辛爽。在《隐秘的角落》的选角中，前两轮面试，史彭元原本并未被确定下来，第三次被叫到剧组，他是被要求穿着严良的衣服试光。

就是在试光的这一刹那，辛爽选中了史彭元。

辛爽看中史彭元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严良身上天然地带着野性，这个东西很难演出来，见了很多小演员，他们都能演严良，但都缺少一种独特的气息。史彭元身上有一个其他小孩无法替代的特点，那种自然的、野性的、没法被驯服的东西。”

《隐秘的角落》里，严良心智单纯，浑身透着一股江湖式的义气与野性，而这些，既包含天然成分，又在悬疑叙事的动态深入中剥开一层层悲剧性。

也是从这部剧开始，史彭元发现了演戏给自己带来的，过往不曾体会到的某种深层次乐趣，“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有一场戏，是严良在船舱上猛一回头，发现张东升站在自己身后。第一次演完后，饰演张东升的秦昊纠正史彭元，“你这是一个职业杀手的反应，不应该这么来，你要以小孩儿的思维去想，如果遇到一个要杀你的人……”

对表演来说，眼神永远至关重要。后来拍贾樟柯监制的《一刀天堂》时，史彭元和段奕宏对戏，他至今难忘段奕宏猛然回头的一瞬间，直勾勾地望向他。“（那个眼神）非常厉害……他看我那一刻，我彻底相信了人物。”

情绪有时需要牵引，有时需要沉淀。《隐秘的角落》里有一场海边争斗的戏，史彭元迟迟无法进入状态，饰演老陈的王景春就让他自己去找个角落思考，去代入。

那时候，哭戏对他而言也是个老大难。拍摄“老陈”被捅刀的戏前，导演本来打算给史彭元用催泪剂，但王景春告诉他：你要相信自己。

听完这句话，他“不知道怎么着，就哭出来了”。史彭元记得，那是在当时他得到夸奖最多的一场戏。

与不同类型的演员对戏，史彭元都能像一块海绵那样，吸收他们身上的长处和感染力。

2022年来到《漫長的季节》，史彭元成了王北，是王响在铁轨边上、死亡边缘捡到的弃婴。

王北的戏份不多，主要对手角色就是范伟。在史彭元看来，范伟老师就像一根藤蔓，全方位感染、吸附和引导他进入角色，“他一站在那儿，我就入戏了”。

到了《八角笼中》，王宝强导演加深了他对演戏本质的领悟。最好的表演，就是演员的情绪感受与角色同频，情感层面的真实才是真正的，也是最有必要的真实。为此，演员做出的所有所谓“牺牲”，反而是对内的一种辅助，比如王宝强挺着腰伤坚持真打，比如，史彭元偶尔得向他认为更“淳朴自然”的小苏木借鉴，“怕演得比他差”。

2021年，史彭元还参演了一部讲述深圳打工者的文艺片《去看大海》，他饰演一个落榜、丧父的懵懂少年。为了适应工厂环境，他提前一个月到真正的工厂去生活，与工人们同吃同睡。

这是记者从别的电影界朋友那里听来的细节，在访谈时向史彭元提起，他才不大好意思地想起。

如今，他已能对儿时的自己进行纠正和补充：“演员是一个模具，他需要，且应当能够变成任何模样。”

18岁，最要紧是真实

从记者的角度看，简单、直接、有啥说啥、真诚、坦率，是这个北方男孩给对话者留下的第一印象。

名利场眼花缭乱，热浪过后总有沉淀。什么是真实的，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也会对一个演员发出越来越严峻的挑战。

《八角笼中》教给他的，除了那些与电影主题有关的意旨概括，他倒是很开心学会了四川话，掌握了一门新的方言。

至于18岁这年的心愿，第一个冒出脑海的是“考驾照”。

在他眼里，世界被拆分为一些平面，首先是真实，穿过了它，才能去深入思考别的。

史彭元的工作人员笑着说：史彭元“就像苏木一样，人狠话不多”。

对于童年就开始拍戏的演员，这股坦率实诚的劲儿是难得的。对话那头，你能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礼貌。

“17岁”是史彭元身上第一层不可跳过的真实，一步一步来，是成长的必经之路，一部一个角色，也是打开表演大门的唯一途径。

前两年一个夏天，史彭元在颐和园内拍摄，休息时坐一旁吃冰淇淋，望见有几个小孩在池边打闹，有点危险，刚警觉起来，果然就有一个男孩噗通掉水里了。

史彭元立刻冲上去把他拉了上来，被网友看见，拍了下来，后来才发现这名见义勇为的少年有点眼熟。

当天，《北京日报》报道了这条新闻，打出标题：颐和园内，一少年勇救落水男孩！竟是《隐秘的角落》里的他。

提到这个新闻，他才恍然大悟，产生一种微妙的感受。周遭似乎多了许多眼睛，关注自己的，期待自己的。这当然会构成一种压力，但基本上都能被自己消解和消化。

史彭元身上的确透着一股清爽的硬气。他不怕任何问题，如果觉得回答不够完整，会在语毕后补充解释两句，不会前瞻后顾，也都愿意去学习。

他希望将生活和演戏分开，以最大程度地保存真实的自我。但当然，没有演员不渴望更高、更远，只不过，史彭元更擅长时刻关注自己内心的变化。他本人与他看待表演的那双眼睛，都在持续成长发育。

就像拍《八角笼中》的时候，王宝强对他讲的那句“金杯银杯，不如观众的好口碑”，史彭元很感激一路走来遇到的点拨与启发。名利场眼花缭乱，热浪过后总有沉淀。什么是真实的，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也会对一个演员发出越来越严峻的挑战。

一颗纯真璞玉般的少年心，也会显得越发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