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梅根·阿格纽 蒋优 编译
来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做女招待之前,我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作妓女或“花花公子俱乐部”里的兔女郎,没想到人们打招呼的方式不是握手,而是搂着你的脖子一通狂亲,更没想到人们表答谢意的方式不是给小费,而是口头表扬,甚至最终可能陷入一场烤饼争夺战。
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是英国最受欢迎的赛马大会,每年6月举行,为期一周。短短5天内,与会人数就能达到30万。为了承办如此大规模的盛会,爱斯科特总部办事处以签订合同的聘用方式对外招募女招待。女招待的数量也很庞大,云集了伦敦周边夜总会的“公主”、西伦敦的派对女郎以及粘着完美假睫毛的自由职业舞者。
一个曾经做过女招待的朋友向我介绍了一些合同上的细节,我便在本科毕业之前的几周里报了名。当时的我正处于一种彷徨迷乱又忧心忡忡的状态——3年的大学时光使我债台高筑,面对数千英镑的贷款和即将到来的硕士学习生涯,我非常需要钱。而去爱斯科特赛马会做女招待是个挣钱的好机会,而且也只有一周,我便毅然前往。
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的着装准则一向严格,对女招待来说更不例外——头发必须是高高的发髻,齐齐整整,妆容也要浓重艳丽。当每个人妆扮完毕,所有人的脸看上去难分彼此时,我们会得到一条紧身小黑裙,裙长刚好在膝盖之上。小黑裙的号码齐全,只要在12码以下,都可以找到一件合身的。下装我们统一穿15D裸色超薄连裤袜和黑色包趾高跟鞋。高跟鞋至少要从上午穿到下午3点。有的女招待到了中午会换上平底鞋,但是总有双眼睛会盯着你——你会收到邮件,提醒你平底鞋并非统一的着装要求,必须穿高跟鞋,没得商量。
无论是跑马场上的餐厅还是私人包厢里的客人,都是女招待服务的对象。我们分工不同,有的在门口迎宾,有的为客人引位或端送饮料。然而,我们最重要的工作,同时也是一切问题的根源,则是我们要确保来宾得到了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特有的盛情款待。那意味着,我们永远只能低声说话,我们的笑容不能敷衍了事,而且无论多么无礼和粗暴的投诉或抱怨,我们都要认真对待,甚至要加倍殷勤,力求做到“以德报怨”,使这里的每一位来宾都享受到“皇室成员般的礼遇”——这些可是写在入场券中的。
上班第一天,我被带到了阁楼餐厅。从早到晚,那里将容纳近千人用餐。这座建筑的双层玻璃可以俯瞰草坪,草坪上铺着地毯,有助于保持草地的清洁。一张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的门票为299英镑,在妻子们到来的“女士节”,票价则为399英镑。门票包含一顿午餐、下午茶和可以让你尽情畅饮的酒会。
女招待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我们无需回复和应答,只需要在客人大笑时跟着大笑,时刻保持甜美容颜即可。卑躬屈膝是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要保持安静。我们的工作手册上就写着:应对一切褒扬与抱怨;保持主动——绝不说NO;然而,如果你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做到,请不要做出任何承诺。
我第一天的工作是在上午10点半给客人送意大利葡萄酒,直到他们7小时后离开,我要保证他们一直有酒喝。那天早上,当我走近一张坐着8个人的桌子时,其中一人朝着我走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嘿,谁叫了妓女?”当他们所有人望着我哈哈大笑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正穿着一条不属于我自己的裙子,高跟鞋鞋底上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撕。他们点了一些东西后,我便去了水吧。
一想到做女招待能挣到钱,我的暑假能有着落,我的脸上便会下意识地露出笑容。我主动询问另一张桌子的客人有什么需要我去做。“宝贝,说那个还太早,不是吗?”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狂笑道。
那天早上的其余时间,我都在给5张桌子的客人端酒,每张桌子都有8到14个客人。他们点了拉格啤酒,科罗娜啤酒,白葡萄酒,鸡尾酒,伏特加和杜松子酒。当我把最后一桌的酒送完时,第一桌的酒又喝光了。我就周而复始地继续给他们端酒。到了下午两点,客人们都出去观看乘坐马车到来的女王,我则很难想象,半天多的时间过去,洗手间的味道已经令人作呕,而女王陛下的马车离得那么近,她会作何感受?
而此时此刻,我的双脚已经疼痛难忍。卫生间里始终至少有3个女孩在给磨破皮的脚踝贴创可贴,或者在给又红又肿汗涔涔的双脚涂药膏。我的连裤袜在脚后跟的地方破了一个大洞,袜洞的四周已被血染红。这个天气贴膏药太热了,我所幸不再管它,补了补妆,从旋转门走了出去。我蜷缩着肿胀的脚趾,避免它继续摩擦影响我走路。
一天,一位男客人使着眼色对我说:“梅根,如果你把我们照顾好了,我们也会照顾你的。”他那桌客人是这几天里我最不喜欢的一群人。每次我去给他们倒酒,他们都猛盯着我看,像要把我吃掉,而我一轉身,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怪笑不止。他们中的一个人总是直勾勾地瞪着我看,令我很不自在。我很讨厌在他们那块地方停留。我向我的主管经理提了这件事,他马上提出可以帮我换一张桌子,但我没有同意,因为那桌客人说了会给我小费,而我需要那些钱。
我的一个朋友在阁楼餐厅下方的餐厅做领位,我从窗户往下看,正好能看到她。一天下午,一个男客人径直走到楼下餐厅的前台,半倚着身子,盯着她的眼睛,咕咕哝哝地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一些软妹子?”我的朋友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回击他。那个男人继续道:“那边那个可爱的小妞儿怎么样?”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跑去向她的上司求助。然而,举报类似的“状况”其实很难。我的经理告诫我不要去告这种状,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能这么做。
做女招待几天下来,虽然我对马赛爱好者的厌恶只增不减,但是每到休息时间,我都会乐此不疲地与其他女生吐糟起来,我们一边分享各自的离奇见闻和八卦琐事,一边与后厨的洗碗男孩们一起大嚼特嚼着已经不那么新鲜的三明治。在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打工让我长了很多见识。每一天,时时刻刻,权力的游戏比比皆是,这个社会从不缺乏权力滥用的烙印,仗势欺人的把戏永不落幕。漫不经心的微小举动常常传递着巨大的讯息,个中意味,你要懂得揣摩。每一次,当男客人走近我在我耳边低语或有一些猥琐的表达时,都像是在传达:我们怎样做都可以,你拿我们没办法。
在私人包厢里,女招待们不必为客人寻找伴游女郎,因为客人们会自己带来。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上,有这样一群商人男客,他们每次都会租下一个包厢。“女士节”时,他们会带着妻子来,但是第二天跟他们一同来的则是找来的小姐。一个经理曾向我透露,“她们都是很高端的伴游女”。
有时候,女客们与我会有一些眼神交流,这种时刻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现实,仿佛出窍的灵魂又重新归了位。她们会跟我聊起她们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或女儿,会问起我的生活,我想要些什么,我有何愿望等等。
但聊天过后,很快我就要面对作为女招待我必将面对的现实。有一天下午,两点左右,我发现一群男客正在自拍他们的私处。听说这件事后,我的主管经理比我还震惊。他询问我是否“还好”,然后准备跟他们“严肃地谈一谈”。另一个包厢中都是“花花公子俱乐部”的经纪人,其中一个经纪人告诉我,他正在寻觅新的兔女郎,边说着边把他的卡片夹在我的胸牌下。没过多久,他又把我的胸牌摘了下来,把它夹在了他的翻领下面,我想拿回我的胸牌,但每次他都马上跑开。这一切看似是在开玩笑,实则是一场游戏,权力的游戏,一场我永远没有资本去较量的游戏。
笑容甜美而内心隐忍在2018 年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上,本文作者(后排左二)与其他同事笑容满面的摆拍照片。
短短一周却是煎熬的一周。唯一的美好时光则是每天下午两点脱下高跟鞋,以及每晚回家后看《爱情岛》的时光。但我确实挣到了钱,有了这些钱我可以在暑假干一些我想做的事,且不用再去端盘子。每天我差不多能收到40英镑的小费,另外40英镑不会落入我的口袋,则要留给其他服务员。这些钱加上每日固定的115英镑工资,可是我在服务行业中打工得到的最高收入了。
一天下班,我乘火车回伦敦,火车上一个貌似马赛归来的男人自鸣得意地吹嘘着他那“奇异的艳遇”。刚下班的我,由于舌头还处于“休眠”状态,所以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地静静听他喷着。“我不喜欢那对胸。”他说——“那”指的是“她”(女招待)。“都是隆的,但是足够大,300英镑呢。整整一周我都在想办法搞一些伟哥,因为我得找点东西给我帮帮忙啊。”他就那样不停地说,火车快到站了,还说个没完。
皇家爱斯科特马会的一个独到之处就是它的烤饼大战。阁楼餐厅的餐券包含了下午茶——每张桌子都有两托盘三明治、蛋糕和烤饼。有一对夫妇一直吵嚷着要吃下午茶,他们去看赛马的间隙,下午茶送到,却被邻桌的另一家人狼吞虎咽地全吃光了。那对夫婦回来后,没有看到期待已久的烤饼和黄瓜三明治,本应享受到的皇室成员般的礼遇番数落空。而后厨中也没有多余的三明治了,因为每天的餐食份量是固定的,不少也不会多。结果,这对热爱烤饼的夫妇没有找那家人的麻烦,反而迁怒于我。最终,那个丈夫起身走向了另一张桌子,端回了一整盘的烤饼。而当那桌被洗劫一空的客人回来后,他们只能去其他人的桌子去找下午茶了。过不了多久,乱哄哄的客人们就开始去抢邻桌的金枪鱼三明治和维多利亚女王蛋糕了。
“烤饼门”事件结束后,我的大脑已经亮了红灯,我开始开口说话:“需要我帮你把酒都倒上吗,先生?”“要不要我再去拿一瓶水来,先生?”这种状况时有发生。
到了下午4点半,水吧结束营业,我们便开启了要小费的征途。那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叫我过去——他至少点了8次双份的杰克丹尼威士忌。我走过去,他的双臂垂在身体两侧,用力地摸了摸腹股沟裤子口袋的位置,然后身子前倾,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屁股上。“你今天绝对是最棒的,梅根,”他边说着,边往我的手里塞了一沓汗湿的现金,“呃,你还是没有成为今天最棒的……但那也不是你必须做到的,是吧?”接着他就和他的朋友大笑起来,我只得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转身离去。虽然我有钱了,但我感觉自己是那样渺小,得到了小费,是一种宽慰,但我却觉得十分地尴尬。
傍晚7点下班后,赛马场上的我们终于与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客人们成了“同路人”。而大多数时候,我会与朋友们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静静地吸着烟——压抑了一天的我们筋疲力尽。车外,我看到一个女人光着脚,朝我们的方向走来,一边的胸脯裸露在外。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女客喝得酩酊大醉,竟然从金属围栏后摔了下来。来来往往的行人拍打着车前盖,然后对着星巴克的外墙小便。
那天晚上洗澡时,我发现我的胸衣里面粘着一张20英镑的钞票,上面全是汗。那是之前我放在那里的一笔小费,是给女招待的封口费。
当我麻木地坐在家里,回顾这一周来发生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究竟干得算好还是不好。我完全尊重那些以此为生活来源的女招待。相比而言,我则更加幸运,可以把这些经历讲给别人听。在“我也是”的时代,盛情款待你的客人并不为过。但过分的是,我们必须要穿着血淋淋的高跟鞋,如蝼蚁一般,目的仅仅是让客人们感觉自己是个人物。在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上,我被剥夺了交流与谈话的权利,成了一只打气筒,我的存在只是在助长他人的自尊和自信,使他们获得优越感。
纵饮狂欢男客们在皇家爱斯科特赛马会上饮酒作乐。
去年10月,也就是皇家赛马会后几个月,我决定再去爱斯科特做女招待。然而,学习压力不大有时间打工且囊中羞涩的我,内心却很挣扎。美国演艺界大佬韦恩斯坦恩的丑闻曝出后不久,众多有过被性侵和性骚扰经历的女性勇敢发声,揭露了肮脏的权力游戏。而我担心的是,我去做女招待,其实是变相地鼓励他们的做法。但我还是接下了那份兼职——我的任务是照料赛场周边不同餐厅中的客人。当我自我介绍时,熟悉的一幕出现了,一桌人中看起来像是大哥大的人物点了点我的胸牌,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在我的手和脸颊上亲了亲。其他男人要么朝我哼着歌儿,要么走过来抱我,又或者把我拉过去跟我侃起了红酒。而我则在那一切结束后,把我挣到的钱全部买了书或跟朋友大吃大喝掉。
最终,那些人依然成功地用钱使我成为了他们想要我成为的人。我正是那个为他们的恶心笑话和性暗示拍手叫好的人,他们的评价永远都与梅根我无关,但却与我穿的这身衣服,和他们正在参与的这场权力的游戏有莫大的关联。我衷心地希望,未来的社会,不要再期待女性会容忍这一切。
[编译自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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