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玛丽娜·马卡维茨卡娅++美婧
4月中旬的一天,塔吉克斯坦的哈特热巴依村正下着瓢泼大雨,一家名为“列尼娜”的老茶馆里却暖意融融,这多亏了赛达力和卡拉哈新煅烧的暖炉。这两个中年男子已经在这里“坚守”一周了,他们的任务是等待蚕卵“复生”。
桑蚕以卵繁殖。每年夏天距离杜尚别30公里的瓦赫达特市的蚕种场都要收集蚕卵,以备冷藏到下一季度使用。第二年春,在气温22度、湿度22%的条件下,蚕卵便可以“复生”。老茶馆里摆放着专门的架子,蚕卵安静地躺在上面的纸盒里取暖。每一个纸盒上都有标明了桑蚕品种的标签。男人们坐在隔壁的屋子里喝着茶。
“早之前,这是专属于女人们的工作。”赛达力说,“19世纪前,她们用自己的体温给蚕卵取暖。从集市买来的蚕卵都是经过冷藏的,女人们将它们装进小口袋夹在腋下或腰间,紧贴肌肤不隔衣服。这种人工供暖至少要持续几周,否则蚕卵将无法孵化为幼虫。您瞧瞧!这些幼虫可真像小孩子一样让人操心!”
为了能从65千克中精选出19.5克蚕卵,集体农庄的庄员们需要连续工作40天,不分昼夜。幼虫既“柔弱”又“任性”,给它们提供的温度不得低于22度,否则会使它们食欲不振。它们的胃口也很刁钻:蚕农要特地在清晨或夜晚时分摘桑叶喂它们,因为这两个时间段的叶子含更多水分。
巴尔达霍从房间走出来,一手拿着祈祷文,另一手拿着包满桑叶的手帕。她的小儿子穆查法尔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灯。窗外暮色已降临,房间里点着灯,由于工作需要,这盏灯白天也一直亮着。但水银灯昏暗的光线仍然无法让人看清幼小的蚕虫。
“吃吧,小蠕虫,快吃快吃,小宝贝们!”巴尔达霍一边说一边将叶子喂给躺在自制胶合板桌上的幼虫们,“你们要长得又白又漂亮,好让我们家能换取大量木柴。”
为了得到大量木柴,哈特热巴依村的村民们每年都会踊跃加入到桑蚕养殖业中。为了养活自家的蚕,村民们要摘取符合时令的桑树叶(19.5克蚕卵大概需要80-90枝桑树枝)。村民们从事养蚕,可以在集体农庄得到150-200捆桑树枝。事实上,桑树枝就是集体农庄发给大家的工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报酬。哈特热巴依地区树木少,木柴不足。坦德尔炉(乌兹别克斯坦的一种圆顶烤饼炉)全年都需要生火。夏天时,每烙15张饼就需要4捆树枝。因此,这里的人们也不惜牺牲绿色植被,全年都尽可能多地储备木柴。家家户户都对木柴需求很大,养蚕更是需要大量木柴,因此即使木柴存多了,也不用担心卖不出去。但木柴剩余的情况也很少,蚕农储备的木柴要至少维持到过冬。
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盆地的养蚕业最初源于中国的和田县。当时,皇帝的女儿在远嫁给当地的统治者时将这份产业带到了这里。相传,当时公主担心朝廷禁止将桑蚕养殖技术外流,便将蚕茧缠绕到自己的辫子里,离开和田后让蚕蛾破茧,就这样桑蚕养殖业传进了塔吉克斯坦。
还有传说说在公元552年,两位僧侣将自己的法杖装满蚕卵,献给了拜占庭帝国查士丁尼大帝。起初,这种来自和田的缫丝艺术风靡于安集延(乌兹别克斯坦州首府),后来在撒马尔罕和布哈尔也开始盛行。费尔干纳盆地为大陆性气候,气温炎热、空气干燥,是发展桑蚕养殖业的绝佳圣地。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中亚地区的丝织业至今还以女性为主导。
巴尔达霍喂着幼虫,房间里弥漫着烧骆驼蓬的味道。骆驼蓬是所有塔吉克人都喜欢的一种植物,具有抗菌、抗疟等特效。屋子里烧骆驼蓬的烟呛得我眼酸、咽喉疼,但巴尔达霍似乎对这种烟熏完全免疫,她仍然聚精会神地看着蚕虫,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情,从容不迫地巡视着蚕虫。
“儿媳妇回娘家生孩子去了,女儿从早到晚都在棉田里劳动,孙子去上学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事才能转移我思念丈夫的忧愁,他一年前去世了。我就弄来一些幼虫养,更何况我们家也很需要木柴。”她说道。
屋子里满是孩子的喧闹声和大人的谈话声。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喝茶。还能听到窗边摇篮里婴儿的啼哭声。巴尔达霍的另一个孙子埃莫马利已经在餐桌旁睡着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间屋子,”巴尔达霍边说边将熏烧着的骆驼蓬放到熟睡的孙子旁,“也是我当年的婚房。我的公婆也曾在这间屋子住了很多年,后来我和丈夫也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在这儿,我生了孩子,嫁了女儿,她们也在这儿生下了自己孩子。我的大儿子觉得这间屋子太老了,想把这里拆掉,但我没同意。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会在这‘珍贵的小屋住一天。”
巴尔达霍16岁时就嫁给了自己的丈夫。当年,她的婆婆因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正在哭泣的孤儿巴尔达霍,听巴尔达霍诉说了对继母的不满后,这位老妇人心生怜悯,便收养了小巴尔达霍,她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和儿媳妇。”巴尔达霍和丈夫相伴40年,白头偕老直到丈夫过世。
刚到早上六点半,巴尔达霍一家人就已经吃过早饭,开始忙活着为幼虫们准备食物。蚕卵在变为蚕蛾之前都要进食“蔬菜沙拉”——弄碎的桑树叶。桑蚕从幼虫长为“成年的”毛虫要经历4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蚕卵孵化为幼虫,需要4天4夜。这阶段的幼虫长约3毫米,身上满是射线状的“毛发”。这段时间它们吃碾碎的桑叶。等到了第5天,幼虫不再进食,体质开始衰弱,身体后半部分紧贴在树叶根部,身体前半部分则高高挺起,保持这种姿势睡大约一天一夜后,身体才会再次舒展,同时外皮裂开,长出新皮肤的小毛虫从原先“紧身”的“旧衣服”里慢慢爬出。
第二个阶段的蚕虫要经历4天4夜的进食期和一昼夜的“静养”期。这一阶段,幼虫食用的桑叶可以略微变大,蚕农将每片叶子切成4份即可。蚕虫进入到第三阶段时,蚕农便可用十分柔软的完整桑叶进行喂养。第四个阶段——一昼夜的进食期和两三个昼夜的睡眠期。在毛虫进行完最后一阶段的蜕变后,身形看起来已经很丰硕了:微微发白的身躯长达8厘米,宽近1厘米,身体末梢弯曲的触角看上去也已经很坚挺,头部6对粗糙的小孔和触须也已清晰可见。看到幼虫健康长大,蚕农格外开心,再看到这6对小孔的出现,他们的心情就像父母看到孩子学会迈出第一步时一样兴奋不已。
发育成熟的幼虫离成茧大概还需要8-10天的时间,这段时间蚕农要继续加大它们的食量,同时还要在它们身上覆盖一层黄色的干草——油菜或高粱(人们常用来制作家用扫帚)。油菜和高粱干草相当于一层蚕茧的作用。“一定得用黄色干草!” 一位哈特热巴依村民强调道,“这样能让桑蚕以为秋天已经来到,它们就会准备‘生儿育女。”此时,听话的桑蚕就会开始编茧,大概4天后,就可以丰收了。
毛虫从丝腺中吐出带有丝胶的丝心蛋白(白色纤维),以自己的身躯为轴心进行旋转。为了不让吐出的蚕丝黏在躯体上,它们会利用身躯上已经形成的沟壑向蚕茧内传输温暖的空气,这样茧丝就可以被自然烘干。
桑蚕从幼虫发育为成虫的前两个阶段要在浴室或者一间空房间里进行,并需要蚕农一直在旁“守护”。随着桑蚕的体型逐渐增大,它们待的房间面积也要跟着不断扩大,从浴室到客厅,再到专门用来养蚕的大厂房。哈特热巴依村里有一个荒废的幼儿园旧址,那里就是村里桑蚕的最后转移地。
苏联解体后,哈特热巴依村的这所幼儿园也关闭了。20世纪90年代,国内战争后,许多塔吉克人的生活都要从零开始,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和对未来的希望都变得可望而不可求,哈特热巴依村的许多村民便在这个时候选择了以蚕为生。巴尔达霍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在养蚕前20年是位挤奶女工,她的朋友聂克迈特和古利尼曾是纺织厂的工人。现在他们几家都在废弃的幼儿园里养蚕。
古利尼负责生炉子,聂克迈特负责剪裁桑叶。这里的蚕农都没有自家住房,因此从养蚕第一天起他们就都住在这所废弃的幼儿园里,但这里的墙壁不仅漏风,还有回声,墙上面被以前幼儿园的孩子们画满了画,这栋看上去简陋、凌乱的建筑就成了他们的养蚕场地兼住宅。他们夜以继日地轮流值班照看桑蚕,每个人都尽心尽力。静静的桑蚕旁边就是他们的值班房,里面摆放着简单的被褥和装满茶水的保温瓶。
“之前,我们也曾试着和邻里们合作,一起照看,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每次快完工时总会出现分配不公的现象——分给我们的总是一些低等蚕茧,它们倒是足够有分量,但过于安静了,蚕蛹可能都已经死了。”幼儿园旧址里的一位蚕农说道。
聂克迈特从不害怕工作繁重,他努力想要减轻家里的生活负担,经常为家里购置新物件。他佝偻的脊背扛着一家人贫瘠的生活、自己的一身病痛和让一家人寄以希望的养蚕业。他的两个女儿已经顺利地嫁人了,儿子也念完了中学,他们的日子总算在一步步熬出头。
“在苏联时期,养蚕收入很高,先进工作者还能得缝纫机、电视机或者车票等奖励。但现在,如果完成了规定工作量,也只是口头的‘谢谢和‘非常好。不过,我的大女儿出嫁时,上级把我7年的全部工资都一次性给我结清了。”聂克迈特说道。
现任集体农庄司机的米尔佐就没有聂克迈特那么幸运了,他曾经的职业是名军人。米尔佐嫁女儿时没能从农庄拿回一分钱,还多亏了亲戚的几捆木柴救了急。
在一间面积不大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屋子里,米尔佐和妻子哈伊里的小儿子在自制木床上睡得正香。这也是一个心甘情愿将所有心血都倾注于养蚕事业的家庭。床边的电暖气开着,房间里很温暖。为了避免室内过干,房间的地上摆着盛满水的小盆。
“为了女儿的那场婚礼,我差不多攒了一年的木柴,”米尔佐回忆道,“因为当时女儿出嫁是在来年二月份。邻里们也都帮忙筹了嫁妆,所以婚礼更要办得热闹,要有足够的木柴生火、做饭,让帮忙忙活的邻里们能暖暖和和、吃饱喝足。而且办一次婚礼,家里来客人来人往至少要持续两个星期,木柴供应也不能断。”
木柴对于哈特热巴依村民来说,不仅是生火用的燃料,还是当地的货币。它可以用于结算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例如,出租运送树叶和树枝的拖车,可以得到15捆木柴作为报酬;帮忙分类和精选蚕茧,可以得到除了免费午饭以外的2-3捆木柴。
桑蚕破茧后,蚕农们必需及时收茧,否则蚕蛹将不能顺利化蝶,因此,每到收茧时邻居会相互帮忙,以加快进程。
女人们清理好了蚕茧,蚕虫毛茸茸的身躯终于得以释放,哈伊里为领居们准备好了酒菜,米尔佐和儿子还在邻居家帮忙。全家人忙来忙去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收获更多木柴,这是哈特热巴依村最宝贵的东西!木柴货币被整齐地分成一捆一捆的,用线捆着,靠着废弃幼儿园的墙跺着。
[译自俄罗斯《GEO》]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