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莫炳生
县政府发了一份文件,要求地方小煤矿限期整改,凡达不到产量规模的都要取缔。于是,煤矿老板们都急了眼,给矿上的大小头头下了死命令,年底必须完成达标任务,完不成任务,煤矿取缔了,别说奖金,连饭碗都没了。打工人奔的不就是钱嘛,于是煤老板提出了在没有形成通风的区域搞长壁式开采的建议,那些技术人员虽然都知道这么做有危险,心里明镜似的,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采煤队长何虎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这种下挤上压的中层人微言轻,完不成任务老板骂,出了事故家属骂,两头受气,所以也不便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干活时提醒兄弟们多注意安全。
就这样,何虎每天提心吊胆地从这个工作面跑到那个工作面,一时一刻也不敢大意,遇到有危险的地方,就让工人往后撤,他自己去处理,工人们都很爱戴这个队长。可这样的好人却不受老板的待见,说他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有时甚至骂骂咧咧。要不是他的技术好,一时找不到人替换,早把他刷下去了。
正在何虎为了工程安全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办公桌上有一封折得像请假条似的纸条,便好奇地展开看了起来。
纸条上写着:何老弟,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其实我和你一样,压力同样很大,我们打工虽然是为了挣钱,但人不能坏了良心,绝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从今以后,如果发现掌子瓦斯超限你就停工,把人员撤到安全区域,你我要搞好配合,把戏演好。在你停掌子后,不管我如何发火,怎么骂你,你都要忍耐,别当真,然后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以达到大家安全为目的。
落款处写了一个“孙”字,并画圈圈了起来,这是孙井长落款的习惯。
其实即使没有落款,何虎也看得出那是老孙的笔迹。看着那些朴实的文字,何虎心头不由一热,没想到,看似阎王般的孙井长竟有这么一副菩萨心肠,能把工人的生死挂在心上,他自己受点儿委屈没什么,一定配合老孙把这出戏演好。
有了这把尚方宝剑,何虎经常暗地里向班组长授意,于是工作面的工作就没有以往那么紧张了,稍有不对劲就停工,等到安全了再加班加点。
就这样干干停停,产量自然受到了影响,于是井长老孙就经常不分场合地骂何虎。
老孙是暴脾气,骂起人来不留情面,大家都知道。每当挨了骂,何虎不但不生气,心里还很舒坦,每次都是笑着“好好好、是是是”地应付,然后回过头来一切照旧。
眼看到了年末最后一天的四点班了,再生产几百吨煤就完成了计划产量,能不能达标在此一举。煤老板和矿里井里的大小头头都守在调度室等着,只等最后的产量数一出来立刻上报县煤管局。
何虎来到了掌子面上,工人们正在做准备工作,打眼的打眼,装炮的装炮,几十米的工作面,一炮下来就是百十吨的货,照这样下去,到十一点,三遍炮没问题,五六百吨任务完成,这个矿就算保住了。可不妙的是,瓦斯报警器却比以往更响了,“嗡嗡嗡嗡嗡嗡”,叫得人又烦又怕。
眼看着成功在即,何虎紧张得汗流满面,犹豫不决。
瓦斯观测员跑到他的跟前,说:“何队长,今天这瓦斯超得邪乎啊,还能干吗?”
“依你看呢?”何虎问观测员。“我看够呛,咱还是别冒险了吧。”观测员一边说一边把检测指标给何虎看。
何虎当然知道瓦斯超限的危险性,看看正在干活的几十个老少爷们,他的心在做着剧烈的挣扎。今天是矿井能否保住的最关键一个班,挺过这几个小时,保住了煤矿,老板和工人都高兴,可瓦斯超标这么严重,谁知道下一秒是什么情况?万一呢?
何虎一把一把抹着头上的汗,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周边其他煤矿出大事故的惨烈画面。终于,他下了狠心,弟兄们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我,我绝不能辜负他们,无论如何,安全第一,人命第一!反正已经做了这么久的“受氣包”,就再做一次吧。
想到这里,何虎摸了摸贴在胸口的“尚方宝剑”,大喊一声:“撤!”
听到命令,几十个高度紧张的工人急忙扔下手中的活计,快速走出了工作面。
来到大巷,何虎让大家找安全地方休息,他用井下电话向孙井长做了汇报。
孙井长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何虎!你混蛋!现在老板和矿长都在等着咱们胜利的消息,你竟敢在这关键时刻把工人全撤出了工作面,你是在给我上眼药吗!你等着,我马上去井下,今天完不成任务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虎挂了电话,嘿嘿直笑,心想这老孙还真入戏,两个人通话也不唠点儿实在嗑儿,弄得像真格的似的,难道还怕有人监听咋地。井长如果真来了,肯定要去掌子面转一转,总得把戏做足,我先去看看情况吧。
他刚往前走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脚下的大地瞬间颤抖起来,接着巷道里便涌进了大量煤尘,一时间呛得人什么也看不清了。被气浪冲倒在地的何虎第一反应是瓦斯爆炸了!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向电话机,向井上报告:发生瓦斯事故了!
从矿井到煤管局乱成什么样不知道,反正是各路救护大军都火速赶到了事发地点。好在人员撤离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矿井受到了重创,整改延期,全矿上上下下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一天,孙井长把何虎叫到他的办公室,请何虎坐下,倒了一杯茶,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把腰弯成九十度,说:“兄弟,请受老兄一拜。”
何虎被搞蒙了,傻傻地问老孙:“老兄,你这是干什么?”
老孙说:“要不是你小子主意正,采煤队这些弟兄全都报销了,老板赔到什么样不说,我是主管安全生产的,蹲大牢是一准跑不了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也救了大家。”
何虎笑着说:“这都哪跟哪呀!要不是你老兄暗地里架着我,给我当靠山,我哪有那个胆子敢随便停掌子,你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呢。”
“什么,我是幕后英雄?”老孙一头雾水,“停掌子关我什么事?我怎么就成了幕后英雄?”
见老孙矢口否认,何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老孙,说:“请看,我是奉你的命令才敢停掌子的。”
老孙把信展开,仔细看了两遍,确认那笔迹确实是自己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啥时候写过这封信,奇怪地问,“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这封信?”
“不是你写的,难道是我写的?要不咱们就找地方去鉴定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写的。”何虎以为老孙怕担责任,“这是好事,你是这次避免重大人身伤亡事故的有功之臣。”
老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信,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拉开抽屉,在一堆信封中找到了一封用相同方式折叠的信件,展开一看,内容与这封信一模一样,只是收信人是自己,落款却是大矿长,而且笔迹也确实是大矿长的。
看着两封相同内容的信,老孙和何虎面面相觑,好久,老孙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来了一个采煤队的小伙子,叫肖义,他把这封信交给我,当时我以为是找我调换工作的,就没理他,连看都没看,就扔进抽屉里了。这段时间,为了产量的事,我没少挨大矿长的骂,每当挨了骂,我心里憋得难受,就想找个地方把火发出来,于是你就成了我的出气筒。以往你小子还经常跟我尥蹶子,可最近一段时间竟出奇地顺从,除了经常停掌子外,从不顶嘴,弄得我有时都不好意思骂了。敢情你小子以为这是在演戏呢,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客串的重要角色!这出大戏真是精彩,可惜我早没看到这封信,否则兴许还能演得更好。”
何虎这时也听出了门道:“肖义是我们队的小秀才,人精灵着呢,难道我手里的这封信也是他伪造的?可我愣是没看出有什么破绽啊,这小子也太厉害了!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怀里揣的是一把真的尚方宝剑呢。”
“不管怎么说,肖义确实救了我们,快去把他请来,我要当面谢谢他,他救了这么多人,恐怕连老板知道了真相都得好好感谢他呢,咱们得让老板给他调换个好工作,涨工资!”由于太激动,老孙说话都语无伦次了。何虎赶紧回队里去找肖义,一个伙计告诉他,肖义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说着把一封同样折成请假条形状的信交给何虎,说是肖义请他转交的。
何虎一面往井长室走,一面急不可耐地把信展開,只见上面写道:
何大哥你好,很荣幸和你结识,你是我踏入社会后遇到的第一个好人。我是一个农村孩子,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又不想过父辈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就想出来闯闯,可由于偏科,除了会写几个字,没有别的技能,只能来煤矿挖煤,由于个小体弱,别人都欺负我,只有你护着我,让我有了在煤矿干下去的信心。
可煤老板为了利益不顾工人的死活,别人都唯唯诺诺地顺从,只有你总是为工人着想。看着你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跑上跑下,既抓生产又忙安全,我很想为你做点儿什么。根据前一段的观察,我越来越发觉这种工作状态太危险了!我想,干脆让你扮演一个“受气包”角色,或许能帮你摆脱眼下的困境,只是有些太委屈你了。于是我收集到大矿长和孙井长的字迹,模仿着伪造了两封信,想让你和孙井长在不知情下演一出戏,既应付了老板又能拯救大伙的生命。
我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也不知道这个计划能否起作用,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如果事情一旦败露,你们就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为了防备老板的报复,我只能离开这里了,愿所有的好人都平安。
落款是“肖义”。
回到了井长室,老孙见只有何虎一个人,奇怪地问:“怎么?没找到人?”
何虎摇摇头,无奈地把手里的信递给老孙。老孙看完了信,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手里的信和其他两封信摆在一起。看着桌上的三封信,老孙和何虎一时无言以对,半天老孙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人才,人才,简直就是圣手书生再世!”
“圣手书生?”何虎问。
“对,圣手书生,水泊梁山上的英雄好汉。”
老孙若有所思地点头,说:“这个圣手书生可了不得!一封假信救了一矿人,他是咱们的大恩人呀!”“要不要报告老板把他找回来?”何虎问。
“当然要找回来!”老孙站起身,拉起何虎向老板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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